所謂的無用，其實只是表面上的無用，它更接近于本體。本體是什么？是無為，是道家的順其自然。

　　虛室生白

　　有一個成語叫“虛室生白”，一間空空的房子里生起了白光。它說的其實是一種意象：心中沒有雜念，真的實現(xiàn)“無”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一種清凈智慧。這就是典型的“無”的境界，也是佛家所說的空性境界。心不清凈、充滿雜念時，智慧是生不起妙用的，就像堆滿了雜物的房間里生不起白光一樣。

　　大家知道，中國畫有個特點，就是喜歡留白。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看過一幅畫，叫《獨釣寒江圖》。畫面非常干凈，只有一個拿著釣竿的老翁，和一只小船?？吹贸?，當(dāng)時正在下雪，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這就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很容易表達(dá)，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怎么表達(dá)？鳥飛絕就沒有鳥了，人蹤滅也沒有人。但恰好是這么干干凈凈的一片天地，就表達(dá)出了這兩句無法表達(dá)的意境。這是中國畫很美的一種手段：用一種“無一物”的境界，叫你自己去生起無窮的妙有，感受那妙有中的靜寂之美。我常說寫東西不要喊出來，也是這個意思。有時，自己的感受，比文字能呈現(xiàn)的更美。最美的東西在心里。

　　簡單、質(zhì)樸

　　一些志愿者的文筆并不好，但他心里有一個很美的東西。你看他的文章時，感覺不到文采，甚至感覺不到文字，反而更打動人心，讓人忍俊不禁，又回味無窮。人也是這樣，越是簡單，越是質(zhì)樸，越容易打動人。

　　在各地，有一些志愿者，自發(fā)地把我的書帶入各地的書展。他們雖不是專業(yè)，但非常熱情。在上海書展中，有數(shù)以萬計的圖書參展，我的三本書，進(jìn)入書展銷售數(shù)的前三名。志愿者放下自己在世俗生活中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文化傳播之中。那種激情和信仰的真情，真讓人感動。他們的優(yōu)秀讓我自豪。人的一生中，能一起做事，成為“戰(zhàn)友”的人不多。我很高興能遇到他們。他們雖不多言，但總能用質(zhì)樸打動世界。

　　留白與幸福

　　人生就是這樣，能做一些該做的事就夠了，不要把人生填得太滿。有時，朋友老是給我出主意，想讓我做得更大、更強(qiáng)，搞培訓(xùn)公司。但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為什么？因為，我想留白，不想讓人生填得太滿，總想給自己留一個從容、逍遙、自由的空間，讓自己自由地呼吸。而不愿像目前的很多成功者那樣，身家?guī)装賯€億，幾千個億，幾萬個億，把人生填得非常滿，充滿了物累、疲憊、焦慮和痛苦——當(dāng)然，這些人中，也有好多人為社會做著貢獻(xiàn)。但我還是覺得，能為人生留出一點空白，人會更幸福一些。

　　空，不是消極，反而可以生起大用。它可以讓人生變得最有價值。因為，只要你從容地拒絕一些東西，給自己留下一點必要的“有”，讓自己能自由地做出人生的選擇，讓自己有一份選擇的自由，人生就會非常精彩。這就是老子在這一章里講的道理。

　　選擇的智慧

　　我就總是在拒絕，每到一個關(guān)鍵時刻，我就會拒絕，把一切能給我?guī)砝娴臇|西扔掉，實踐老子的“留白”。比如，當(dāng)我經(jīng)商非常成功，或是做某種別人認(rèn)為的事業(yè)做得非常成功時，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掉它，重新選擇，重新開始。為的是給自己留下一個空間。這就是選擇的智慧。

　　現(xiàn)代人缺的就是這種智慧，很多人太忙、太累了，老是在吸收一些“有用”的東西，人生中沒有一點“無用”的東西——不是消遣、享樂之類的無用，而是有大用的那種無用，是能提升你人生境界的東西——我們每次去坐飛機(jī)，都會看到書店里在放一些成功學(xué)的影片，老是有人在聲嘶力竭地教人家如何成功，如何身家過億。這就是很多人一輩子追求的東西。為了這種追求，許多人把人生填得非常滿，沒有一點自由選擇的余地。所以，人要學(xué)會拒絕，不要老是追求成功。成功是一種欲望，它是沒有止境的，你永遠(yuǎn)不可能比所有人都強(qiáng)、都厲害。廉頗雖強(qiáng)，也有老的一天。

　　留白天地寬

　　有了留白的智慧，人生的天地才會變得更加寬廣，更加自在，你才能像雄鷹那樣展翅飛翔。當(dāng)你的人生既有“有”，也有“無”的時候，你的“有”才能發(fā)揮更大的用處。

　　所以，中國很多偉人并不追求完美，他甚至追求不完美。比如前面講到的曾國藩，他把書房命名為“求闕齋”，表明了自己想要留點缺憾的志向。當(dāng)然，他的生活也確實不完美，他老是被皮膚病困擾，痛苦不堪，健康情況也不是很好，晚年的時候，還因為天津教案，因為國力懸殊，決定向外國人妥協(xié)，賠錢賠禮賠人，于是被老百姓罵成了賣國賊。所以，對他的個體生命來說，他的人生并不完美。很多人認(rèn)為他完美，是因為人們覺得他實現(xiàn)了立功、立德、立言。

　　以前，我們西部有個非常有名的家族，就是我在《野狐嶺》中寫到的馬家。他們從雍正時期到民國時期一直很富有，大概發(fā)了兩百多年財。據(jù)說，林則徐路過西部時去拜訪馬家時，題了三個字“退一步”。意思是，讓自己從容一點，我們常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就是這個意思。

　　做人要懂得退一步。比如張之洞，他非常寬厚，為人喜歡退一步。有畫家作畫來諷刺他，人勸他報復(fù)那個畫家，他卻靜靜把畫買下，結(jié)果令那畫家深感敬畏；辜鴻銘老是當(dāng)眾奚落嘲笑他，他卻不見怪，反而老是處處保護(hù)辜鴻銘，結(jié)果辜鴻銘非常感激，反而成了他最忠實的幕僚，跟隨了他二十年之久；李鴻章最初和張之洞是死對頭，后來李鴻章的哥哥李瀚章接替張之洞做兩廣總督時，張之洞卻如實把盈余的銀子留給了他，為他鋪平了上任之路，結(jié)果李鴻章不再恨他，后來幫他躲過了一次彈劾。他每一次的退，表面上是自己吃虧，卻贏得了尊重，也化解了恩怨，贏得了別人真心的幫助。這樣的退，看似是退，其實是最好的進(jìn)?？上?，敢于爭取者、激進(jìn)者很多，能夠退讓者卻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