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人你最可能患上的疾病是什么？

　　不是癌癥，不是心腦血管疾病，不是糖尿病——是口腔類疾病。最近一次口腔流行病學調查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中國，口腔疾病的患病率超過了90%，而就診率不過10%。

　　跟我聊過的多位牙科醫(yī)生都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多數(shù)中國人的牙齒都欠了一筆債。

　　2014年以來開始，無論是資本對于連鎖口腔診所的偏愛，還是社交媒體上中產(chǎn)們所熱衷討論的電動牙刷、口腔正畸、冷光美白，都是新一代的消費者們在為此前的口腔習慣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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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腔決定你的美貌度

　　周六上午10點，周彥恒準時出現(xiàn)在位于東三環(huán)邊一座高檔寫字樓里的口腔診所，25歲的蘇文（化名）已經(jīng)躺在淡綠色的牙椅上，護士把牙椅調整到較為舒適的角度，避開了落地窗外的陽光。

　　每兩個月，蘇文都會從山東濰坊乘坐長途巴士到青島，然后轉高鐵，再轉兩趟地鐵，到達這家位于東三環(huán)的口腔診所，等待她的正畸醫(yī)生周彥恒，這一次周彥恒決定對她的牙套進行微調，給孫文口中東倒西歪的28顆牙齒再加上幾分力，加速排齊過程。

　　在周彥恒照看的的14個獨立的診室里，除了一位16歲的少年，其余13位，無一例外，都是裝扮入時的年輕女性，她們期待著，這個負有盛名的口腔正畸醫(yī)生，能夠徹底改變自己面容。

　　很少有人會留意到，占據(jù)面部最大面積的，不是眼睛或者鼻子，而是口腔——將近三分之一。

　　包裹在薄薄一層面部肌膚下的的牙齒、頜骨的形狀，決定了整個面部的走向，再加上你大笑、聊天、進食時所露出的牙齒的色澤和形態(tài)，一位女性博主在她的正畸日記里寫到——口腔決定你的美貌度。

　　在最近一次口腔流行病學調查中，中國人群中的錯頜畸形的發(fā)病率有72.97%。無論牙齒形態(tài)的參差不齊，還是頜骨凸出或者凹陷所導致的」地包天」、「天包地」，在醫(yī)學上，都屬于錯頜畸形。

　　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食物從粗糙變得精細，用于咀嚼堅硬食物的寬大的頜骨開始變得狹窄，但牙齒卻沒有跟上進化的節(jié)奏，它的數(shù)目和大小并無太大改變，在越來越狹窄的頜骨上，相互擠壓彼此的生存空間。

　　按照正畸醫(yī)生們更加嚴格的牙齒和頜面標準而言，錯頜畸形的發(fā)生率超過90%。

　　「人類越進化，這個問題會越嚴重，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正畸治療將會逐步成為我們生活的必需品，」周彥恒是北京大學口腔醫(yī)院正畸科的教授，也是世界正畸聯(lián)盟的首位華人執(zhí)委，2001年到2002年間在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擔任訪問教授，他說，美國有一種現(xiàn)象，盡管美國人不愛存錢，但是但凡有一個孩子出生，美國的中產(chǎn)家庭就會為這個出生的孩子存一筆錢，那就是專門進行牙齒矯正的費用。

　　在發(fā)達國家，接受正畸治療的有三分之二是青少年，他們一般從12歲左右開始開始接受正畸治療，這也是正畸治療的黃金期——借助頜面部的生長發(fā)育潛力，牙齒移動得比較快，治療的周期比較短，治療的效果也會比較好。

　　在中國，由于此前對口腔的漠視所欠下的「債」，不得不在成人之后補上這一課。牙套之家是近年興起的交流牙齒正畸治療的患者論壇，活躍會員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100萬，而在2012年，這個數(shù)字是10萬。

　　周彥恒說，成人正畸的增速比較快，但是青少年正畸的絕對數(shù)目更大，他去過的一些學校進行口腔科普教育，據(jù)他觀察，半數(shù)學生都戴上了牙套。

　　雖然關于成人和青少年正畸治療的比例，沒有官方的數(shù)據(jù)可供查詢，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成人還是青少年，都在急劇增長。

　　據(jù)周彥恒估計，每年有需求的病人應該在200萬左右——而全國不過3000個正畸醫(yī)生。我詢問了北京的兩家三甲醫(yī)院的正畸科，幾位正畸醫(yī)生的預約已經(jīng)排到2018年之后。

　　「也是某種意義的還債吧，前些年欠的太多，」周彥恒說。

　　不只正畸，近幾年間，和口腔美學相關的治療項目，都在高速成長。

　　如果翻閱資料，你會發(fā)現(xiàn)，人體其他的器官的發(fā)病率以萬分之x，十萬分之x作為計量單位。但牙齒相關疾病的發(fā)生率，一般以百分之x作為計量單位，而x這個數(shù)字，都不會太小。

　　以牙齒的色素沉積為例，雖然還沒有一項得到認可全國性的流行病學調查數(shù)據(jù)，但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數(shù)據(jù)粗略估算：3億煙民；4000萬氟斑牙患者；普遍困擾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生人的四環(huán)素牙；再加上日常經(jīng)常食用的幾十種可以造成牙齒染色的食物，難怪在一項調查中，半數(shù)人對于自己牙齒的顏色并不滿意。

　　許桐楷是北京大學口腔醫(yī)院綜合治療科的主治醫(yī)生，長于牙齒的美學修復和冷光美白，如果要掛上的他的號，得在提前一天晚上，在醫(yī)院門口排上一夜的隊，或是在號販子手里，花上2000塊購買一個。

　　他還經(jīng)常接到明星經(jīng)紀公司的電話，一些明星在接下某個代言和廣告之后，會希望請他做個冷光美白或者瓷貼面，「這是廣告商的硬性要求?！?/p>

　　「有一個研究說，面部的下三分之一，決定一個人面部的美觀程度，」周彥恒談及自己從事了27年的正畸工作，顯得非常有信心。

　　「和割雙眼皮，墊鼻子相比，哪個效果更加顯著？」我拋給了他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割了雙眼皮之后到底會怎么樣，」他有點猶豫，「但是如果面下三分之一如果不好的話，眼睛再大，她也不好看，絕對不好看?！?/p>

　　我問起周醫(yī)生一位以美貌著稱的女明星，她的臉被眾多的年輕女性作為整容范本，拿給自己的整形醫(yī)生。她因為早年戴著牙套期間和如今的對比照片，引發(fā)人們關于她到底是正畸還是整容的爭議。

　　「她的變化這么大，就你的專業(yè)來看，正畸有可能達到這個效果嗎？」

　　周彥恒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拿出手機，給我翻看了存在他手機里的一系列正畸前后的對比照片。他指著其中一張說，這個病人告訴我，正畸改變了她的人生。這個36歲的女性對他的正畸醫(yī)生說，她的生活、工作、婚姻因此全然不同，她覺得自己比18歲時更美。

　　「可以說是改頭換面了，」在這間俯瞰東三環(huán)撒滿陽光的的診室里，他特意大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2

　　全面崩塌的口腔健康防線

　　時鐘撥回上個世紀，瑞爾齒科醫(yī)療質量總監(jiān)劉江倩在北京宣武醫(yī)院的口腔科工作，她還記得，當時人們整體的口腔狀態(tài)及其糟糕，「先不說美觀，不少人，到中年，牙齒有一半都壞掉了?！?/p>

　　世界牙科論壇報總編黃懽當時還在北京醫(yī)院口腔科就職，他的所見和劉江倩相差無幾，「滿口牙石，把牙齒都蓋住了，牙齦也全是腫的，流血…..這不算很嚴重的情況了，在當時的中國，非常常見?！?/p>

　　他在大象公會上撰文說，直到上個世紀90年代，在牙醫(yī)們的幫助下，《新聞聯(lián)播》頭幾分鐘出現(xiàn)的中國人的牙齒才大為改觀——因為有醫(yī)學專家上書高層，稱今天在外交場合，領導人牙齒好壞事關國家形象。

　　迄今為止，中國啟動了三次全國范圍內(nèi)的口腔健康流行病學調查，最近的一次發(fā)生在2005-2007年間。

　　根據(jù)這份調查報告，中國人口腔健康的防線基本上是全面崩塌：

　　作為中年人代表的35～44歲組，齲病——我們通常稱之為蟲牙——的患病率高達88%，老年人代表的65～74歲組齲病的患病率是98%，與之對應的是低的可憐的就診率——一成到兩成不等；

　　口腔健康的另外一個重要指標——牙周的健康率，中年人是14.1%，老年人14.5%；

　　兩個根深蒂固的錯誤觀念深刻地影響了13億中國的口腔健康：只有牙疼才需要去醫(yī)院，老年人一定會掉牙。

　　采訪中碰到的幾位醫(yī)生都記得，在他們執(zhí)業(yè)之初，口腔科的急診特別多，「來醫(yī)院都是牙疼的，疼得不行了才來醫(yī)院。」

　　牙齒作為人類組織中最堅硬的部分，它也最脆弱。在它的一生中，要咀嚼平均50，000kg或冷、或熱、或酸、或甜、或硬的食物，還數(shù)以十億計的細菌日復一日合力侵蝕你的牙齦和牙齒。

　　當然，我們也不是全無幫手，《中國居民口腔健康指南》推薦了4個易得、廉價的口腔健康習慣：每年進行一次口腔檢查，每年洗牙一次，早晚刷牙，使用含氟牙膏。

　　然而，中國人能做到這幾點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在上述的口腔流行病學調查中，中年人（35-44歲）能達到指南所推薦的每年進行一次口腔檢查，每年洗牙一次，早晚刷牙，使用含氟牙膏這4種比例分別是8.4%、2.3%、36.3%、42.3%,老年人組的口腔習慣整體更糟糕一些，達標率分別是12.1%、1.5%、22.1%、32.5%。

　　更直觀一點看，只有36.3%的中年人和22.1%的老年人履行了最簡單的早晚刷牙的程序。

　　對口腔的漠視，帶來的最直觀的后果是牙齒的缺失。

　　就平均水準而言，65-74歲的老年人平均缺失9.86顆牙齒。60歲以上的老人中，有12.63%的人全口無牙，如果把年齡放大到80歲，近三分之一的老人嘴里沒有一顆牙齒。

　　我們一向將牙齒的掉落視為自然規(guī)律，而不是疾病使然。實際上「老掉牙」的觀念已經(jīng)「老掉牙」了。

　　按照世界衛(wèi)生組織提出的8020計劃——80歲的時候，還能保有20顆具有咀嚼功能、不松動的牙齒。才能保證正常的咀嚼功能和與之匹配的生活質量。

　　口腔醫(yī)生朱王勇在13年留意到自己的外公消瘦得極為厲害，剛開始他甚至擔心老人「生了不好的東西」（腫瘤）。翻完他的體檢報告后，根據(jù)他的專業(yè)推斷，外公應該是口腔疾病導致的重度的營養(yǎng)不良。當他請外公張開嘴巴時，他大吃一驚——重度牙周炎，差不多已經(jīng)掉了三分之一的牙，剩下的也是松松垮垮，一碰就疼，實際已經(jīng)失去了咀嚼功能。

　　「外公很少吃肉，因為咬不動，白飯和素菜煮得稀爛，不怎么嚼，直接就咽下去了，」朱王勇如是評價，「沒營養(yǎng)不良才有鬼。」

　　而老人將此視為自然規(guī)律，默默忍受，并不與自己身為口腔科醫(yī)生的外孫言語，在外孫制定的詳細的口腔治療計劃面前，老人也是極力拒絕，朱王勇「連哄帶騙」才讓老人完成他治療計劃的最后一步——戴上活動假牙。

　　朱王勇給自己的治療計劃和執(zhí)行效果打60分，雖然不是最完美的方案，外公終于能吃上好吃的，是作為口腔醫(yī)生的他在那一年中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3

　　口腔文明變遷史

　　一個國家口腔文明的變遷史就是這個國家的經(jīng)濟變遷史。

　　根據(jù)黃懽的觀察，一般而言，比起發(fā)展中國家，發(fā)達國家的國民的口腔更健康。

　　因為對口腔健康的關注，是健康領域的頂級關注，當經(jīng)濟發(fā)展到一定水平時，無論是國家，抑或是個人，才會把目光從心、肝、脾、肺、腎等大器官的關注，分一部分出來給口腔。

　　對照臺灣的經(jīng)驗，當人均gdp從3000美元升至10000美元時，每十萬人對應的口腔醫(yī)生的數(shù)量的增速最快，而口腔科醫(yī)生的數(shù)量，正是衡量一個地區(qū)口腔消費市場發(fā)達程度最重要的指標。

　　沒有人能說清中國的口腔醫(yī)療市場啟動的確切的時間點。

　　飛利浦公司是在2002年開始在中國發(fā)售電動牙刷的。無論在公司內(nèi)部，還是大眾消費市場上，電動牙刷都是一個小眾的的品類：只有少數(shù)幾類人在使用電動牙刷：有國外留學工作回國的、外資公司的部分員工、有嚴重口腔問題去看牙醫(yī)時被推薦使用的。

　　這個世紀初，定期見牙醫(yī)這件事并不流行。人們只有牙疼得受不了了才會去見牙醫(yī)，預防性的口腔檢查和定期潔牙觀念還要等到10多年之后才逐漸被中國的一、二線城市的中產(chǎn)階級所接受。

　　「這也是頑疾所在，等到疼痛時才去看醫(yī)生已經(jīng)晚了，傷害已然不可逆轉。接下來就要付出一系列昂貴的牙科消費，」鄒其芳說，「為什么不能做預防性的維護？」

　　鄒其芳先生是瑞爾齒科的創(chuàng)始人，他在1999年把第一家診所開在了長安街邊的使館區(qū)，當時的顧客，有一大半是外國人——在高檔寫字樓里，定期會見自己的牙醫(yī)，對于他們而言，是一種慣性。

　　雖然還不為國人所熟知的，但這幾乎是口腔界的共識：牙齒是需要定期維護和保養(yǎng)的消耗品——早晚兩次刷牙；使用含氟牙膏和牙線；哪怕沒有任何癥狀，定期潔牙，看牙醫(yī)。

　　鄒先生至今還記得，一位來中國工作的法國青年，在瑞爾進行了例行的口腔檢查，醫(yī)生給他制定了一套口腔醫(yī)療計劃。這個年輕人對醫(yī)生講，醫(yī)生今天我能不能不做這個，我還沒錢。等我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我再來。

　　「我當時就想，這個年輕人，上班之后，有了錢，第一件事是去看牙，我們的年輕人呢？有了錢第一件事干嘛。可能是吃一頓，可能卡拉OK。」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一位戴著金鏈子的中年男性，在牙周炎和齲齒的雙重夾擊之下，已經(jīng)幾天無法正常吃飯，在看到醫(yī)生提供的治療方案之后第一反應是「太貴了」。

　　「我說你戴條金鏈子，你把它搞一半下來看牙綽綽有余，這兩個消費意識，是不是一個很鮮明的對照？」

　　從1999年到2009年的11年間，瑞爾嚴格控制著自己的擴張速度，每年只開一家診所。到2009年，瑞爾擁有的連鎖數(shù)量是11家。

　　直到2010年，瑞爾齒科獲得了兩大老牌創(chuàng)投基金啟明創(chuàng)投和凱鵬華盈2000萬美元的投資——用于診所的擴張。

　　瑞爾齒科在2011年獲得第二輪投資后，從11家診所擴張到現(xiàn)在的84家，在急速擴張中，瑞爾的用戶數(shù)每年仍然保持額40%的增速。

　　啟明創(chuàng)投的主管合伙人胡旭波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節(jié)點，在北京、上海這樣的一線城市，人均gdp過10萬時，是高端口腔消費開始快速成長的開始。

　　以北京為例，在2014年，人均gdp剛好迎來10萬的拐點。也正是在這一年，以電動牙刷和口腔連鎖診所為代表的高端口腔消費迎來一個爆發(fā)期。

　　沈天宏是全球電動牙刷市場的兩大生產(chǎn)商之一飛利浦公司的大中華區(qū)健康護理業(yè)務部高級總監(jiān)，他仔細研究了飛利浦全球17個主要市場的增長規(guī)規(guī)律——每個市場其實都是一樣的，當你經(jīng)濟上去了，可支配收入上去了以后，在口腔護理領域消費一定會增加。

　　飛利浦在美國和德國的經(jīng)驗顯示，電動牙刷自問世以來，家庭滲透率一直不高，當電動牙刷的滲透率達到5%之后，這個品類的消費會在某個時間點迎來爆發(fā)性的增長。

　　飛利浦電動牙刷自2002年進入中國市場以來，一直在等待這天的出現(xiàn)——直到2012年之后，飛利浦的電動牙刷以每年百分之六七十的速度增長，4年間，銷售額翻了10倍。

　　寶潔公司的調研報告也顯示，電動牙刷在中國市場份額從2014年開始，迎來爆發(fā)性的增長。對比2013年，市場份額翻倍增長。到2016年，每年均呈現(xiàn)至少50%的年增長。

　　作為中產(chǎn)家庭的標配和消費升級的符號，電動牙刷在社交媒體上受到熱烈追捧和討論——《第一財經(jīng)周刊》在今年年初進行了一項讀者調查《曬曬那些吃土半年才買到的單品》中，飛利浦的電動牙刷和戴森的吸塵器出鏡率最高。

　　資本對于口腔醫(yī)療市場的偏愛顯而易見，還是2014年，聯(lián)想控股向市場上的另一家連鎖齒科診所拜博口腔投資10億，此后的一年的時間內(nèi)，拜博口腔一口氣新開了95家診所。

　　鄒其芳覺得，這個高速成長的市場，證實了他在上個世紀末的預測，「中國人跟世界上所有國家的人是一樣的，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會越來越重視自己的健康，口腔健康是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p>

　　4

　　出乎意料的中國消費者

　　在瑞爾齒科位于長安街邊開設的第一家診所里，我見到了武俊醫(yī)生的老客人，78歲的鋼琴老師王女士。

　　下午3點是武俊和她約好的時間，室內(nèi)的提醒鈴鐺叮叮作響，提醒醫(yī)生，客人到了，如果上一個客人還沒有結束，武俊會請護士照料好，等結束后帶來診室。

　　她讓我猜她的年齡，眼前這個身著是藍色牛仔褲，足蹬黑色的美津濃運動鞋的女士可以用時下流行的說法形容——無齡感人士，她的頭發(fā)染過，但不是一絲不茍，夾雜著幾縷銀發(fā)。

　　我猜了好幾次，沒有猜中，她告訴我「78歲」，聲音干脆，露出的牙齒除了微微發(fā)黃（中國人最尋常的顏色），看起來不是我的刻板印象里中國的老年人的牙齒。

　　2001年，她62歲那年，牙齒第一次脫落后，她開始精心維護自己的牙齒：每年潔牙兩次；按照醫(yī)生的囑咐使用牙線；就診記錄顯示，在最近3年里，她先后24次來到這家以高價和優(yōu)質服務著稱的高端口腔診所。

　　比起年輕時，只少了4顆自然牙，還有24顆自然牙，超額完成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8020計劃——80歲時，仍然保有20顆可以正常咀嚼的牙齒。

　　這一次，王女士是來給最后兩顆脫落的牙齒換上種植牙，武俊的助手給她戴上橙色的護目鏡，避開牙椅探照燈光的直射，擰開一小罐潤唇膏，用棉簽涂滿嘴唇，在嘴角極易裂開的地方又多涂了幾圈。

　　半小時的治療完畢后，護士端來一杯咖啡，這位78歲的鋼琴老師和種植醫(yī)生聊起玉淵潭的櫻花、黑膠唱片和即將到來的音樂會。

　　為了這兩顆種植牙，她需要支付4萬，每顆2萬，種植牙屬于美容相關項目，醫(yī)療保險并不覆蓋。

　　「我不是有錢人」，王說，「但是我愿意把錢花在我的牙齒上?！?/p>

　　退休前，王是一所大學的鋼琴老師，她每次都會乘坐44路公交車，往返于口腔診所和家中。

　　胡旭波是啟明創(chuàng)投的主管合伙人，專注于醫(yī)療領域的風險投資，7年前，他主導了對瑞爾齒科的投資。他說，過去7年，公眾對高質量的口腔服務越來越接受，「事實上，一旦你嘗試了，基本上你會上癮?！?/p>

　　英國《經(jīng)濟學人》2016年布的一份報告稱，中國高收入消費者群體數(shù)量將會在未來15年出現(xiàn)井噴。對于很多商品及服務種類的統(tǒng)計分析顯示，在未來15年收入水平提高的情況下，中國消費者將升級消費習慣，轉向追求價格更高的優(yōu)質品牌。

　　每5年，飛利浦公司都會進行一次全中國范圍內(nèi)的消費者調查。飛利浦大中華區(qū)健康護理業(yè)務部高級總監(jiān)沈天宏先生談起最近兩次消費者調查：

　　2008年的時候，消費者說，我要更多的收入，我要讓人家知道我過得好，我要買好的車，我要買好的包、化妝品；

　　2013年的時候，他們說，我比2008年的時候過得更好，但我覺得對于金錢和物質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我希望多陪陪我的家人，除了買包包、買車以外，更希望購買一些能讓我更健康的東西。

　　與此對應的，飛利浦電動牙刷的銷量，從2012年到2016年，每年幾乎以百分之六七十的速度增長，四年間銷售額翻了十倍。

　　飛利浦的電動牙刷的價格從200元左右的入門款到2000元不等，在其他國家，消費模型呈金字塔狀，價格越高，購買的人越少。但在中國，這個模型呈沙漏狀，入門級別的銷量仍然是最好，但是排名第二的，是價格2000元的旗艦產(chǎn)品——整體而言，由于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每個價格階段也都有很大的消費群體。

　　「中國的消費者呀，總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沈天宏說。

　　5

　　歐洲道路還是美國道路？

　　在口腔消費領域有兩大流派：美國派和歐洲派。

　　1920年，一位牙科醫(yī)生根據(jù)當時好萊塢影星們對飾演角色的不同需求,對牙齒進行改形、改色，引發(fā)了全美對牙齒美學的追捧，因此也被稱「好萊塢牙醫(yī)學」。

　　自此，美國社會在對牙齒的的潔白和整齊的極致追求中一去不返，據(jù)黃懽的估算，美國牙醫(yī)的收入，有8成來自于和美觀相關的收費，只有2成和疾病相關。

　　作為一個強烈的階級符號和社交通行證，似乎如果你不能擁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你就無法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

　　一位美國的專欄作者在《窮人的牙齒》一文中寫到，「如果你因為兒時生活貧困而有一口糟糕的牙齒，就沒什么機會敲開美國上層社會的門了?！?/p>

　　相比美國，歐洲大體還是將牙齒作為人體的一個重要器官來對待——如果不精心維護，它會帶來健康危機，影響生活質量。

　　劉江倩在英國讀碩士時，系主任是牙周科的醫(yī)生，他的牙齒就不甚完美，不整齊，也不算白，但他并沒有做正畸或者漂白的打算。

　　「歐洲和美國不太一樣，歐洲人比較崇尚自然，他們不像美國人那么追求，牙齒必須特別整齊，特別白，」劉江倩說。

　　雖然歐洲人對于牙齒變白變整齊的愿望沒有那么強烈，但他們定期保養(yǎng)的良好習慣給劉江倩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畢業(yè)后劉江倩在倫敦一家口腔診所工作，這家診所已經(jīng)開業(yè)多年，牙醫(yī)也換了好幾代。但來這個診所的客人沒有太大變化，一個大家族，從太爺爺輩、爺爺輩到孫子輩，不管他們搬到哪兒去，都會開幾個小時的車來診所看牙，順便再去看個畫展，喝個下午茶。

　　那么，中國對于口腔消費的理念，是走在歐洲的道路上？還是美國的道路上？

　　問這個問題，是緣于一位23歲的年輕姑娘，她正在攢錢做正頜手術——醫(yī)生告訴她，根據(jù)她的情況，比起正畸治療，正頜手術對于口腔形態(tài)的改變更加明顯。她月薪6千，正頜手術花費6萬，到今年6月，她將攢滿3萬，再刷3萬的信用卡分期，就能湊夠手術的錢。

　　她跟我說，她覺得花幾萬塊，換一個一輩子正常的口腔非常值，比買車值，「買了車會壞，如果我不好看，我的牙不好，還是會不開心?！?/p>

　　實際上，她算是一個美人，眉目輪廓深邃。如果不是她提起，我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口腔有什么異常。

　　在沈宏看來，中國消費文化上面可能跟美國更接近一點，因為中國和美國一樣是一個高度競爭化的國家，方方面面都要比其他人更好，牙更白，更自信，更有精神。

　　第四軍醫(yī)大學口腔醫(yī)學院口腔預防醫(yī)學教研室的李剛教授，從各項口腔治療的占比來分析中國的口腔消費理念，在中國，占比的大小依次是補牙、美容修復、拔牙，預防。

　　預防排在最后一位，這不是一個健康的消費理念；更值得注意的是，和美相關的口腔消費，排在第二。

　　也許，分化正在形成。我的同事珊珊告訴我，她去年采訪了一個特別的中學生夏令營，農(nóng)民工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在一起體驗一周的群居生活。一眼望去，窮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的區(qū)別一目了然，因為富人的孩子齊刷刷的，都帶上了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