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曹沖稱象、司馬光砸缸相比,孔融讓梨的故事是最容易講錯的。
孔融讓梨主流有四個版本,第一個版本是『融家傳』里記錄的:
四歲的孔融和兄長們吃梨,他拿了最小的一個,并說:“我是小朋友,按理應(yīng)該拿小的。”家人都非常驚訝。
這里的“理”(原文為“法當(dāng)取小者”),是現(xiàn)行的習(xí)慣、規(guī)矩,即尊敬長輩、尊敬兄長的規(guī)矩。家人所驚訝的,是年僅四歲的孩子便知道了習(xí)慣和規(guī)矩。故事體現(xiàn)了孔融自幼聰明懂事。
或許是認(rèn)為這個故事重點不夠突出,后世出現(xiàn)了一篇孔融讓梨加強(qiáng)版,故事講:
父親(一說母親)給孔融一袋梨,讓他分給家人。于是他按照家人年齡和梨的大小進(jìn)行分配。最大的給爺爺,最小的給自己。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分,孔融說:尊老敬長,為人之道也。
這個版本堪稱完美??兹谝孕┯^為指導(dǎo),組織開展物資分配,展現(xiàn)了領(lǐng)導(dǎo)力。這個故事講的是倫理以及如何踐行倫理。
到了現(xiàn)代,某教材對故事做了修改,在此稱作教材版,故事變成:
四歲的孔融和兄長們吃梨,哥哥讓孔融先挑,孔融挑了最小的。他說,哥哥大,拿大的,我小,我拿小的。爸爸點明主題說,融融真是謙讓的好寶寶。
故事主旨由尊長變成了謙讓。哥哥謙讓弟弟,弟弟謙讓哥哥。這也是不錯的品質(zhì)。不過細(xì)想想,哥哥謙讓弟弟,他有二分之一的幾率拿到大的;弟弟把大的讓給哥哥,自己拿到小的??磥?,還是哥哥聰明一些。
有人說故事就是故事,要把握精髓,沒有必要吹毛求疵。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妨看看流傳更廣的版本。在這個版本里,幼小的孔融成為了一個精神病患者:
四歲的孔融兄弟七人吃梨??兹谂判欣狭?,他拿了最小的梨。他說,哥哥比我大,應(yīng)該拿大的。弟弟比我小,我作為哥哥應(yīng)該讓著他。爸爸再次點明主題說,融融真是謙讓的好寶寶。
在這個故事里,孔融不僅有著矛盾的世界觀,并表現(xiàn)了一種愚蠢的狡黠。為了展現(xiàn)聰明而吃虧,到底還是不是聰明?改編這個故事的作者,如果不是智商低下,就是用心險惡。
綜上,孔融讓梨的故事,值得給孩子講,但是要講究角度和方法。
前兩個版本,講了一個遵守倫理的故事。倫理之所以能夠成為倫理,在于它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在于它相對公平。以分梨來說,公平不是每人分到一樣大的梨,而是每個人都吃到符合自身食量的梨。遵守公序良俗,不僅是美德,還是一種智慧的體現(xiàn)。如果孩子能比同齡人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會說,這孩子比較懂事,比較成熟。我們講孔融讓梨,就要講清,大人吃的多,小孩吃的少,大人吃大的,小孩吃小的,大家都吃得飽,不浪費。
在后兩個版本中,這種智慧并不存在。謙讓作為一種美德,并不是總是值得鼓勵的。
第一種是,在一個零和游戲中,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如果犧牲個人可以保護(hù)甚至提升集體利益,比如在戰(zhàn)爭中流血犧牲,保家衛(wèi)國,這種犧牲是有價值的,是值得尊重的!但是,如果犧牲了個人利益,只滿足了某些人,這種犧牲是不值得的。比方說,孩子在競爭一個保送名額,大家都想要,這種時候要謙讓嗎?答案不言自明。神經(jīng)病版的故事中,令人疑惑的就是,孔融的兄長在干嘛?他們?yōu)槭裁床蛔專?/p>
第二種是,處于弱勢地位,還要窮大方。
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里,最糟糕的就是,家長把價值觀作為工具來使用,有時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們的社交目的。我們小的時候,被教育尊敬大的,大了以后被要求謙讓小的。這里我干脆說一條原則,年齡與謙讓無關(guān)。處于強(qiáng)勢時,我們可以謙讓弱者。處于弱勢時,我們無需謙讓。在神經(jīng)病版故事里,孔融沒有必要把大梨讓給弟弟的原因就在于,他也是弱勢的,他沒有必要這么做。
我講一個真事。我兩個大學(xué)同學(xué),一個家里打魚,一個家里種地,日子都很緊。一年兩個人申請獎學(xué)金,一個看另一個可憐,主動撤回了申請。結(jié)果呢,他倆都沒戲。一個弄虛作假的學(xué)生會干部搶到了獎學(xué)金。這種謙讓的意義在于什么呢?所謂謙讓,是我搶到了以后再跟你分。
謙讓是美德,但是要講原則。你有聽說過哪個有著驚艷謙讓史的偉人或名人嗎?恐怕那些本可以成為偉人或名人的,把機(jī)會都讓給別人了吧。
本來可以講一個關(guān)于分配的智慧故事,千萬不要講成一個假道學(xu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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