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yī)大師王玉川教授駕鶴西去了,北京中醫(yī)藥大學中醫(yī)基礎系教授郭霞珍懷著對恩師的感恩與懷念,向筆者講述了她記憶中的王玉川。
治學嚴謹言傳身教
郭霞珍回憶,王玉川幾乎每天都泡在辦公室或圖書館里,就連寒暑假也都用來查閱文獻,研讀中西醫(yī)藥的各類相關書籍,抑或備課抑或寫作之中,留下了幾十本讀書筆記。在郭霞珍為筆者展示的王玉川手寫筆記中,可以看到,泛黃的本子上字跡工整,條理清晰,備注明確,該句出于何處,由何人所寫,寫于何年何月,一目了然。很難想象在沒有便捷的電子信息檢索系統(tǒng)的時代,查閱如此豐富且細致的資料需要耗費多少的時間、精力與耐心。此外,王玉川擅長總結對比,喜歡用圖表將分散的知識點系統(tǒng)化,不論是在厚重的筆記本還是在輕巧的臺歷紙上,筆者能清晰地看到一幅幅簡明扼要的手繪圖表,其內容不乏中醫(yī)類方對比以及中西醫(yī)理論對照等,可見王玉川并不拘泥于中醫(yī)的理論研究,博古通今,涉獵廣泛,博采眾長。
交談中郭霞珍提到當年在撰寫學習《內經》體會的文章時,王玉川批評她寫的沒有理論依據。王玉川對她說:“雖然只是一篇學習體會,但是也不能全憑自己想象”。讓她去找出證據來,當時并不服氣的郭霞珍回去廣泛閱讀文獻,終于在《黃帝內經·素問》吳崑注本中找到了可以佐證的依據。沒想到,當郭霞珍再次拿著證據欲與王玉川爭辯時,王玉川竟然哈哈大笑,稱自己早已知曉,弄得郭霞珍哭笑不得。王玉川說:“口說無憑,我就是要讓你自己去翻書,做學問要做到有理有據,不可空口無憑。”提起這段往事,郭霞珍至今仍對王玉川充滿感激,稱若不是王玉川言傳身教,讓她如此細致地查閱書籍,也不會在探尋過程中發(fā)現五運六氣的研究價值,并確定了日后與中醫(yī)學專業(yè)“天人相應”理論有關,研究五臟本質的《內經》“四時五臟陰陽”理論的文獻整理與實驗研究的方向,一干就是30多年,研究成果目前還受到了科技部相關部門的關注。
潤物無聲大愛無言
郭霞珍告訴筆者,旁人從外表上評論王玉川性格古怪、不愛說話,其實他是一位心系學校、關愛學生、為中醫(yī)事業(yè)發(fā)展充滿激情而又默默付出、潛心于研究學問的一位真正的學者。訪談中郭霞珍很少提及王玉川的各種職務,因為在同事和學生眼中,王玉川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學者,他的性格可以用“高冷”來形容,直言不諱、特立獨行,從不沽名釣譽。可就是這樣的王玉川,卻對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的名譽與地位,充滿了責任感與使命感。
王玉川調任北京中醫(yī)學院(現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后,由于口音問題,北方學生很難聽懂。他為了讓學生們都能聽得懂,提前將每節(jié)課的講義匯編成冊,復印后贈予大家,如此認真負責的教學態(tài)度,讓學生們深感“師恩難忘”。多年前,王玉川得知郭霞珍在整理有關五運六氣學說的相關內容,便將其撰寫的《運氣探秘》一書簽好名字、包裝整齊放于學校傳達室。時為內經教員的郭霞珍收到這份意外的禮物時,內心充滿了感激與喜悅,沒想到一個普通的教員,竟能獲得如此厚禮,不禁眼眶濕潤,感慨萬千。
郭霞珍回憶,王玉川還經常出現在自習室里,給學生們義務“補課”。他喜歡走到學生身邊,與大家一起探討內經理論,不解之處予以點撥,拘泥之處予以發(fā)散,使學生們深受啟發(fā),獲益匪淺。“淡泊名利,甘為人梯”是對他有口皆碑的公眾評價。
郭霞珍轉身從身旁的箱子內拿出王玉川生前的筆記、資料,向筆者展示、講解。翻看王玉川的筆記本,大多是廢紙、舊紙粘貼裝訂而成,即便是一張小小的32開臺歷紙,也都密密麻麻承載著王玉川辛勤的汗水與扎實的醫(yī)學功底。雖然紙張破舊,但王玉川雋秀的字跡清晰可見,筆跡工整、內容豐富、圖文并茂,讓大家大為震撼。
張其成教授的父親,國醫(yī)大師李濟仁教授,早年與王玉川教授相識,而后交情頗深,相見恨晚。后來,王玉川在張其成的生活及學習上,同樣也給予了極大的幫助與鼓勵。而這一切,是從一次由北京中醫(yī)學院(現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組織的內經研修班開始的。
當時北京中醫(yī)學院,為組織編寫《內經》教材,廣招賢士,召集了全國各地中醫(yī)學界的精英學者們,張其成的父親李濟仁及王玉川便在其中。張其成告訴筆者,在那個時候,大家對于教材的理論方向有著不同的見解,一部分保守派的老先生認為,中醫(yī)應該按照傳統(tǒng)的理論和教授方式傳承下去;另一部分以王玉川為代表的現代派,則希望通過開拓創(chuàng)新的方式把中醫(yī)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高度,給學生帶來一個新的視角;而李濟仁等部分老師,則為中立派,認為這兩種觀點要融合推進,不可太過偏頗。從這件事中不難看出,王玉川高瞻遠矚,學術思想前衛(wèi),對于中醫(yī)的傳承和發(fā)展具有獨到的見解。
王玉川與李濟仁在學術研究及處世之道上,有著許多共同點。二位憑借著在內經研修班上相識相知的緣分,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張其成回憶說:“家父每次來京,都會拜訪王玉川,旁人眼中性情孤僻、不擅交際的王玉川,卻總是熱情地接待家父,二位相談甚歡。”1985年國家設立了第一批中醫(yī)院校碩士點,在全國屈指可數的七個內經碩士點中,唯一一個非中醫(yī)類院校,就是李濟仁所在的皖南學院,可以說,這與當年在北中醫(yī)的內經研修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同年,王玉川便動員并推薦當時欲攻讀碩士研究生的張其成師從錢超塵教授學習醫(yī)古文專業(yè)。談及此事,張其成對自己當年的心境仍是記憶猶新。張其成出生于“張一帖”醫(yī)學世家,世世代代應投身于中醫(yī)臨床,可為何自己卻報考了醫(yī)古文專業(yè)呢?對此張其成表示,他性情喜靜惡躁,隨心而安,認為治病固然重要,但治心更為重要,相比較中醫(yī)臨床,他更喜愛中醫(yī)古籍文獻的研究。又恰巧命遇貴人王玉川,這使得他對中醫(yī)理論的研究更增添了諸多熱情。
作為張其成的引路人,王玉川為師之道也是值得如今很多老師學習的。據張其成回憶,他經常到王玉川的辦公室請教問題,很多次他都看到王玉川在研讀諸多學者敬而遠之的《十三經注疏》,并在上面做了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批注,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至今回憶起來都不禁感嘆“實在太了不得了”。每當提及一部古文獻,王玉川總能表達出自己獨特的見解;每當學生遇到疑惑,也總能夠給予詳細的講解和專業(yè)的指導。后來,張其成才發(fā)現,王玉川在中醫(yī)養(yǎng)生學尚未形成大致體系的時代,就已經深入地研究了養(yǎng)生學這門科學,并且有著深厚的造詣。在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同時還能全神貫注于中醫(yī)理論的研究,王玉川國醫(yī)大師之名當之無愧。
不僅如此,王玉川也將自己的養(yǎng)生理論應用于實際生活:谷肉果菜,食養(yǎng)盡之;高粱之變,足生大疔;神太用則勞,其藏在心,靜以養(yǎng)之等等。各種食物都要攝入,但以谷物蔬菜為主,肉類次之,魚肉吃得過多會長膿包。所以一日三餐應不偏食不多食,不過辛過涼。同樣精神層面也不宜消耗太過,不為名利所惑,淡泊世事,不耗散太多元氣。王玉川認為治心才算是治病的根本,即便肉身苦寒,只要靈魂熾熱充盈,就是快樂滿足的。當今的人們,不知自己所求,只知一味索取,所以過得寂寞孤獨、勞苦疲累。如果能靜下來,好好體味生活,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會簡單很多。
這位獻身于學術的大師,骨子里是最重情義,也是極為真誠的。旁人若是拜托王玉川題字,或是要求采訪,王玉川都會一概回絕,可當李濟仁請王玉川題詞時,王玉川則是熱情相贈。張其成熱情地向筆者展示了王玉川贈予的題詞,這份濃厚的師生情誼對于張其成來說也是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