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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凍卵 單身女性對生活不妥協(xié)

摘要:子宮的衰老比卵巢晚許多,在女性婚育年齡普遍推遲的今天,凍卵火了,尤其是自2015年,徐靜蕾公開在兩年前赴美冷凍9顆卵子?,F(xiàn)在,出境凍卵已成為時尚談資,被穿插到旅游項目、員工福利中。

“目前預測你有7個成熟的卵細胞可以排出,刺破卵泡取卵會有些痛,你可以選擇不麻醉或者全身麻醉,我們的經(jīng)驗是一般人承受不了8次以上。”這是孔奧在凍卵手術前要做的最后一個選擇,也是人生中的一場意外。

“一定要在30歲之前結婚生子?”林語和其他女孩一樣,30歲曾是假想的deadline??墒且换危?0歲過去了。好多計劃可以隨時提上日程或者取消,只有一件事不那么自由,女性生育力是有保質期的。

35歲,像折斷的樹枝,女性的卵巢功能開始衰退,卵細胞質量下降,直至喪失排卵功能。近些年,漸為大眾熟知的人工輔助生殖技術,可以通過調節(jié)人體激素,幫助那些卵巢功能有礙者實現(xiàn)生育。

子宮的衰老比卵巢晚許多,在女性婚育年齡普遍推遲的今天,凍卵火了,尤其是自2015年,徐靜蕾公開在兩年前赴美冷凍9顆卵子?,F(xiàn)在,出境凍卵已成為時尚談資,被穿插到旅游項目、員工福利中。

沒有人一開始就如此計劃,凍卵的中國女性大多在35歲以上,她們清楚35歲之前是更好的時機,但只是沒想到35歲會來的這么快。當生育界限迫近時,她們沒有打算對生活妥協(xié),凍卵是對未來一次不得已的前置選擇。

這是一門跨國生意

縱然在“欲望都市”中的曼哈頓,這個紐約最熱鬧的街區(qū),每年也有一段時期讓人幾乎喪失出門的欲望,只想窩在窗內看室外的風呼嘯而過。這是34歲的孔奧唯一感到缺少陪伴的時候,“如果有個人一起做飯、看電影會不錯吧”。

孔奧對人生有著明確的計劃,獨自一人是她自我調節(jié)的舒適區(qū),可她也不確定未來是否能一直“享受”孤獨,所以在32歲時,她決定凍卵。

當徐靜蕾凍卵轟炸國內娛樂新聞的時候,孔奧在聯(lián)合國總部的同事們不少早已走過這一步。她一面向國內的朋友解釋凍卵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個人選擇,一方面開始認真地研究凍卵的全過程。

凍卵就是通過人為注射激素,在一個生理周期內,一方面讓更多的卵細胞成熟,另一方面讓先發(fā)育的不要過熟,然后手術取出這些卵子,進行適當脫水后,在零下210℃的液氮中迅速冷凍,并存儲。

現(xiàn)在,孔奧已成為被咨詢的對象,“國內想了解的人變多了,真正做的人還是少”。

這種需求被嗅覺靈敏的企業(yè)抓住了,這項在中國做不了的生意,把有需求的中國人帶到全世界。

(2018年12月2日,美國電視節(jié)目播放明星考特妮·卡戴珊(左)的凍卵過程。圖/視覺中國)

相比其他已經(jīng)普遍應用的輔助生殖技術,凍卵比較“年輕”,直到2012年初,在美國還只是一項實驗性技術,沒有完全向臨床放開。不過,需求一直往上漲,據(jù)《紐約時報》報道,2009年至2014年間,美國的凍卵周期數(shù)從568個上升到了6165個。

現(xiàn)在鄰近的日本、新加坡、泰國等,甚至香港、臺灣地區(qū),都允許開展凍卵業(yè)務,在網(wǎng)絡上輕易就能找一份中文版的凍卵攻略。各國在凍卵這項技術上沒有什么“獨門秘籍”,核心關鍵設備、高效藥品集中在幾家跨國企業(yè)手上,在操作標準、實際經(jīng)驗上各地可能會有些許差距。

盡管國內很多醫(yī)院熟練掌握這項技術,可單身女性想要實現(xiàn)凍卵幾乎是不可能的。根據(jù)《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診療醫(yī)療機構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guī)和條例規(guī)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已婚女性也必須持有結婚證、身份證、準生證。

能夠合法凍卵的只有兩種情況,患惡性腫瘤的女性在放療和化療前、患不孕癥的已婚婦女在無法及時體外受精前,可以將卵子取出并冷凍起來。

去國外凍卵,是那些想掌控自己未來的女性的不二選擇。距離、費用、后續(xù)試管嬰兒以及代孕的政策限制,成為凍卵者的考量因素。

通常,在美國凍卵的各項醫(yī)學費用在10萬元以上,每年的存儲費用約七八千元。而在泰國等東南亞國家的費用在5萬-10萬元之間。當然,凍卵的費用越高,今后用“卵”做輔助生殖的價格也更貴。

隨著國內計劃生育逐步放開,整個輔助生殖市場升溫,這成了一門不錯的生意。有些中介干脆在境外投資、收購醫(yī)院,聘請中國員工,也有境外醫(yī)院直接在中國設立辦公室,投建中國網(wǎng)站。

美國輔助生殖技術學會2016年數(shù)據(jù)顯示,加利福尼亞州的51個相關診所里,有33個為中國客戶提供定制化服務。對此,春雨國際輔助生殖板塊負責人吳端悅對《財經(jīng)》記者分析,不能通過一家醫(yī)療機構的股權所屬判斷服務質量。在篩選合作對象時,機構本身的卵子解凍成功率、試管嬰兒成功率、設備情況、醫(yī)生團隊配置等,都應納入考慮。

畢竟卵細胞能不能用,要到解凍生育時才知道。所以一家醫(yī)療機構的資質證明、是否是大學附屬醫(yī)院、歷史凍卵周期數(shù)、朋友的經(jīng)驗通常是咨詢者的參照指標。

林語常年出差往返于中國和公司美國總部,32歲的她處于疲憊的亞健康狀態(tài),“我要認真考慮凍卵了,先調養(yǎng)身體保證卵子質量”,可在種種不確定性中又漂過了四年,36歲的卵子質量已經(jīng)大不如前,她決定不能再拖了。

林語選擇了公司總部附近的斯坦福醫(yī)院,實際就是一家做輔助生殖的專業(yè)診所。在美國,專業(yè)診所在這個市場占據(jù)相當?shù)谋壤?,網(wǎng)絡上可以搜索到公開排名。

上海智特醫(yī)療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欣向《財經(jīng)》記者介紹,美國的生殖中心有兩種不同的模式,大一些的機構有配套的醫(yī)生和胚胎學家等,可以直接做配藥、取卵、移植。還有一些是平臺式的第三方機構,由機構提供基礎設施,預約醫(yī)生來做。

“硅谷這邊的費用高一些,紐約和洛杉磯是兩個輔助生殖機構比較集中的區(qū)域,價格可能稍便宜。”林語沒想到的是,診所業(yè)務非常繁忙,凍卵預約已經(jīng)排到了四個月之后,“比較穩(wěn)妥的還是提前六個月預約”。

確認能夠冷凍卵子,要做一些基本的血項和B超檢查。“坦白說,第一次的賬單還是讓我有點吃驚的,半個小時的問診1000多美元,幾項血液檢測就3000多美元,好貴!”林語說。

接下來,整個促排卵周期也很簡單,根據(jù)個體條件,遵醫(yī)囑用藥、打針。“醫(yī)院有一個實際操作培訓,并提供視頻課程,網(wǎng)絡上也有操作視頻”。林語自己給自己打針,在肚臍下面兩三厘米處的一條橫向區(qū)域,45度到90度入針。

一個周期下來,密密麻麻的針孔和泛青的皮膚,不免自憐,她得克服給自己打針的心理障礙。

由于每個人的卵母細胞基數(shù)不同,對激素的敏感程度不同,醫(yī)生制定的促排卵方案也因人而異,通過B超檢測預估卵細胞的成熟情況,并隨時調整劑量。越臨近取卵日,檢查也會更頻繁。

這天林語穿上一身寬松的運動服,早上禁水禁食,表妹專門從國內飛過來陪她。取卵手術很簡單,術前最后一次檢查,表妹看到了林語的腹腔B超圖像,開玩笑說,“你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同時裝著這么多‘寶寶’了”,還特意拍照留念。麻醉醫(yī)生問,“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隨后,林語沉睡過去。

這是卵子的一次旅程

林語一共取出32個卵,其中25個相對成熟的進入冷凍程序。

女人的卵子是有限的,數(shù)量在出生的時候就基本決定了。所有未成熟的卵細胞都在卵巢內等待。從進入青春期開始,在適量激素的刺激下,每個月會有一批卵細胞開始成熟,其中大部分都成熟失敗,最終只有1個(有時兩個)瓜熟蒂落。所以,女性的卵細胞大部分都被損耗掉了。

在促排卵一段時間后,手術的前一天停止促排卵,服用一種能夠促進卵細胞開始懸浮的藥品,便于取出卵子。取卵的設備是一個帶孔的細針,從陰道進入,繞過子宮,直接進入卵巢,穿刺卵泡,像吸管一樣將卵細胞吸出,進入管狀容器中。

直到這一步,和所有做試管嬰兒的流程都完全相同。試管嬰兒接下來會將取出的卵細胞和精子結合,形成胚胎,培養(yǎng)發(fā)育成多細胞的囊胚。第三代試管嬰兒基數(shù)可以在基因層面對囊胚進行篩選,選擇冷凍或直接移植進入子宮。卵細胞則尚不能進行基因級別的活性檢測,只是選擇相對成熟的開始冷凍。

卵細胞中含水量較大、細胞膜獨特的滲透性都加大了凍卵的難度,水分子結晶的過程很容易破壞細胞結構。這導致凍卵技術相對發(fā)展緩慢,直到玻璃化冷凍技術出現(xiàn)。

相比于傳統(tǒng)的慢速冷凍,玻璃化冷凍技術是通過-210℃的液氮迅速冷凍,較大避免細胞結構受損的風險。

中信湘雅醫(yī)院院長林戈向《財經(jīng)》記者介紹,國內已經(jīng)普遍使用玻璃化冷凍技術,基本和國際同步。

從理論上講,低溫冷凍下的卵細胞生命活動趨近停止,冷凍沒有年限。到目前為止,公開可查的冷凍卵細胞成功受孕生產(chǎn)的最長冷凍年限是12年。當需要移植時,就要喚醒冰凍中的卵細胞,重新評估卵細胞的狀態(tài),然后才能做試管嬰兒。

凍卵之前,醫(yī)療機構一定會同參與者簽訂一項協(xié)議——如果不再續(xù)交儲存費用,或者無法聯(lián)系到你,那么醫(yī)療機構有權銷毀。

多位業(yè)內人士告訴《財經(jīng)》記者,實際上凍卵基本都被保留,尤其是冷凍胚胎。這其中牽涉的倫理、社會關系比較復雜。不過,輔助生殖技術的臨床應用時間并不很長,現(xiàn)在的冷凍庫遠沒有涉及到空間有限的問題,但這并不代表這一天不會到來。

孔奧簽訂的協(xié)議上有三個選項,銷毀、貢獻給醫(yī)學研究、捐助給其他有需要的家庭。“我當時簽了貢獻給醫(yī)學研究,但我一位朋友在凍卵后患白血病離世觸動了我,當一個生命不留痕跡地消失時,我在想是不是捐助給其他家庭會是更好的選擇。”

美中宜和生殖市場總監(jiān)李洋介紹,凍胚也有類似的自愿放棄使用權后的捐助模式,這種捐助雖然不是以營利為目的,但是需要受益者補上沒能繳納的儲存費用,那么就可以使用。

“對于凍卵、凍胚的處理首先要保證完全知情,而凍胚畢竟是有可能發(fā)展成一個生命體的,那么如果涉及到銷毀,處理流程、方式也不宜太過隨意。”北京協(xié)和醫(yī)學院生命倫理學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翟曉梅對《財經(jīng)》記者說。

無論如何,這些沉睡在各個冷庫中的卵子細胞,未來可能將面臨完全不同的命運。

根據(jù)美國生殖醫(yī)學會和輔助生育技術學會聯(lián)合發(fā)布的冷凍卵子的臨床指南,冷凍卵子復蘇的成功率在90%-97%之間,這只是第一步;之后精卵結合的成功率大約為71%-79%;到了受精卵移植過程,成功率降到17%-41%;胚胎移植到子宮后也有一定失敗率。

全部算起來,單個冷凍卵子從復蘇到成功懷孕的成功率只有4.5%-12%。

還會有一些偶發(fā)的意外。3月上旬,在舊金山太平洋生育診所與克利夫蘭市大學醫(yī)院阿胡嘉生育中心,相繼出現(xiàn)了診所內用于冷凍卵子和冷凍胚胎的液態(tài)氮不足問題,導致儲存柜溫度升高,對冷凍儲存的卵子和胚胎組織造成了不可逆的影響。

調查后,克利夫蘭的大學醫(yī)院在網(wǎng)站上發(fā)布了受影響的冷凍卵子、冷凍胚胎的最新數(shù)據(jù),從此前公布的2000多個更正為“4000多個”,影響到大約950名客戶。

涉事的另一家凍卵庫——舊金山太平洋生育診所,截至記者發(fā)稿尚未公布進一步的調查結果。

凍卵結束后,孔奧遵醫(yī)囑大量喝水、吃西瓜等利尿食物,以促進此前體內產(chǎn)生的積液盡快排出。她的小腹約有兩三個月后才恢復平整,這期間真像懷孕了,月經(jīng)半年后才逐漸恢復。

輔助生殖需要人工干預激素調節(jié),這一過程中醫(yī)學風險不能避免。有些人的情況好一些,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有的人會比較嚴重,由于激素刺激產(chǎn)生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征(OHSS),平均100人中就會出現(xiàn)一例,多發(fā)于對促排卵藥物高度敏感的體質,通常表現(xiàn)為卵巢增大、腹腔積液、全身水腫,嚴重時可能心肺功能異常、電解質失衡、肝腎功能受損、血栓形成及出現(xiàn)成人呼吸窘迫綜合征等。

這些風險,對已經(jīng)決定凍卵的女性不是太大的障礙,如何告訴家人才是一項技術活。

吳桐決定凍卵的時候,選擇先打電話和姐姐商量,之后才回到臺灣和父母面談。父母不是很理解,但也只是表達看法。

林語和父母的溝通也不是非常順利,在他們看來,如果你真的想要孩子,最首要的事情是盡快結婚備孕,而不是寄希望于這些“虛無”的事情。

海南醫(yī)學院第一附屬醫(yī)院副院長黃元華曾經(jīng)參與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起草,在談及凍卵環(huán)境是否變化時對《財經(jīng)》記者說,“健康的單身女性凍卵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生殖醫(yī)學討論的范疇,始終如此。”

保護單身女性的生育權,這是不同領域的專家能夠達成的基本共識。但是如何保護、保護到什么程度,眾說紛紜,這其中的差異也正是中國社會對單身女性凍卵的爭論。

吉林省早在2002年就嘗試突破,“達到法定婚齡決定不再結婚并無子女的婦女,可以采取合法的醫(yī)學輔助生育技術手段生育一個子女”。之后歷經(jīng)數(shù)次修訂,吉林省均保留了此條規(guī)定。但這一規(guī)定實施十余年來,尚無一例單身女性成功申請借助醫(yī)學手段生育。

計劃生育政策調整,首先放開的是未婚生育的戶口限制。2016年初,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政策外生育、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可按隨父隨母落戶自愿的政策,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

2017年,原國家衛(wèi)計委也在對人大代表的公開回復中表示,我國相關法律并未否認單身女性的生育權。“目前通過修改《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對單身女性生育權做出具體規(guī)定,還需要進行深入研究論證。”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教授翟振武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對凍卵的觀念是隨著社會價值觀的轉變而不斷變化的,凍卵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傳統(tǒng)生育時間、模式,那么是否應該推廣、限制在什么程度都不是現(xiàn)在就能說清楚的。

早在2014年10月,兩大科技巨頭蘋果和Facebook宣布,公司將為女性員工提供冷凍卵子的費用作為一項福利。2018年3月,攜程也宣布為其女性高管提供赴美凍卵福利。

此前有多家醫(yī)院曾嘗試設立卵子庫都無疾而終,因為根據(jù)規(guī)定,做輔助生殖的已婚人士,如果一次取成熟卵子20個以上,自留15個,多出可捐贈。北醫(yī)三院生殖中心主任醫(yī)師劉平向《財經(jīng)》記者介紹,雖然技術上沒有限制,“但是真正捐卵的鳳毛麟角,來做試管嬰兒的已婚人士都非常珍惜自己的卵細胞,大多會選擇結合成受精卵直接凍胚,提高生育率。而那些一次促排特別多的大多患有多囊卵巢,卵子質量并不高”。

“如果有一天我們放開凍卵,甚至建立卵子庫的時候,不能放棄的醫(yī)學倫理準則就是決不能商業(yè)化,就像我們現(xiàn)在對精子庫的嚴格控制一樣。歸根結底,人體和人體的部分是不能買賣的。”翟曉梅說。

林語對婚姻有更多的期待,只是在沒遇到對的人時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將來的某一天,她愿意為家庭調整傾斜的天平。吳桐覺得只是做了一個普通的方案選擇,那些儲存的卵子對未來的人生不會有什么影響。對孔奧而言,婚姻和孩子都不是一定要按時間打卡的必需品,凍卵只是以防萬一,“認真的衡量收益和風險,這是不是你人生的需要,而不是因為更多的人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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