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什么醫(yī)院?也太黑了吧?"他認真而不解的質疑著我。
聽見這句話后,一股復雜的情感在我的心間嗖的一下冒了出來,原本已經對他有些意見的我,壓住怒火,認真的反問他:“你覺得什么地方黑?”。
“看了什么病,不到兩個小時,要收費三千塊錢嗎?”這位40歲左右的男性家屬不停的抖落著手中長長的繳費發(fā)票。
我看著眼前這位舉止輕浮的家屬每抖落一次繳費發(fā)票,就覺得自己如同被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一般。
除了有些憤慨屈辱之外,竟還心生著一絲辛酸之感。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凌晨三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jié)只有骨與肉的片子。
搭班的護士趙大膽渾厚的嗓音突然喊了起來:“來了一個重病人,你快點過來?。?rdquo;。
此刻,急診室外一片漆黑,就連夜幕之中的月盤也不知道隱去了哪里。
趙大膽的聲音讓我打了個寒顫,讓我立刻精神百倍的充滿了戰(zhàn)斗的激情。
因為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否者作為一名工作超過十年的護士,趙大膽往往是非常鎮(zhèn)定的。
聽見呼喊后,我趕緊走出急診室,剛一出門就看見前方三十米處的分診臺前圍滿了人。
凌晨時分,原本只有零散幾個病人的急診,為何突然又聚滿了圍觀的人群?
中國人就是這樣,只要有事情發(fā)生,便會很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群圍觀的看客。
抱著孫子深夜來看病的大爺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孫子,因為腎絞痛而來到醫(yī)院的中年女同志也不再腹痛,負責陪床的大媽也聚精會神的議論著.....
“都散開,有什么好看的!”趙大膽正在怒斥著圍觀群眾,并且試圖將患者扶上輪椅。
撥開人群,只見一位60多歲的老年男性患者,他的嘴角和上衣充滿了咖啡色樣的液體,他的身體上散發(fā)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無需多說,從患者身體上散發(fā)出的問道和身體上的印跡便可以知道:這是一位嘔血的患者!
“吐了多少血?”我和趙大膽一邊將患者轉運進搶救室一邊問患者的子女。
其中一個穿著藍色上衣的男子告訴我:“吐了很多,地上全是血!”。
“到底有多少血?”
“就是很多血!”
“是咯血還是嘔血?以前有過嗎?”我迫切需要從家屬口中知道患者的大概病情。
患者的女兒尚算鎮(zhèn)定,告訴我:“就是吐血,有肝病,四年前有過一次。這一次比以前厲害!”
此時,雙眼緊閉、面色蒼白、精神萎靡的患者正在痛苦的呻吟著。
“醫(yī)生,你一定要盡力?。?rdquo;患者的女兒哀求道。
“我們會盡力的,你趕快去掛號吧!”。我和趙大膽一邊搶救著病人,一邊讓家屬去掛號。
“你們盡管搶救,又差不了錢!看個病,有這么麻煩嗎?nmlgb!”另外一個中年男子滿面怒氣的說。
“我不正在搶救嗎?不掛號,我開不了檢查和藥水。”我非常理解家屬焦急的心情,但是家屬卻不了解診治搶救的流程。
“mlgb,看個病這么麻煩,不會差你錢!”
此時此刻,我沒有時間去同這位家屬做口舌之爭,同個人榮辱相比,患者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面對死神,我需要做的是全身心的投入到爭分奪秒的戰(zhàn)斗中去。
而此刻,患者的家屬不僅不能為我提供一絲的助力,反而將我向相反的方向拖拽著。
聽見我的話后,這位滿面怒氣的中年男子嘟囔著嘴去掛號了。
“患者的血壓只有70/30mmHg!”因為大量的嘔血,老人已經處于失血性休克的狀態(tài)了。
以患者的病情來看,如果不及時止血、糾正休克,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患者到底大概吐了多少血?”我估計最少應該在1500毫升以上!
患者的女兒支支吾吾的告訴我:“從昨天夜里到現在,總共應該有一臉盆!”
“既然昨天就嘔血了,為什么現在才來醫(yī)院?”
其實我的這個問題純屬多余,之所以沒有及時趕到醫(yī)院,患者自然是有著自己的原因。
我只不過是因為替患者趕到惋惜而脫口而出罷了,沒有想到的是,患者的女兒毫不忌諱的回答:“他兒子不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還有一條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為患者之前有過上消化道出血的情況,所以這一次沒有當回事!”
事實上,患者的病史很簡單:13年前便被診斷為肝硬化,4年前第一次發(fā)生消化道出血,近半年反復多次嘔血,從昨天開始再次出現嘔血,自己和家屬沒有當做一回事,直到再次大量嘔血,出現休克癥狀,才由兩個兒子、女兒一起送進醫(yī)院。
事實上,患者的病情非常之中,導致出現的原因應該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患者已經長時間處于休克狀態(tài),隨時有發(fā)生死亡的可能。
將患者送進搶救室后,不到五分鐘趙大膽很快便已經完成了靜脈穿刺、打開了兩條靜脈通路......
然而,既在預料之中,又讓人感到措手不及的是:患者突然煩躁不安、身體前傾,一口鮮血噴射到了站在床尾的趙大膽。
幾乎在一瞬間,趙大膽變成了黑夜之中的“血人”!
導致患者大量嘔血的原因正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出血,導致這種情況的最常見原因是門靜脈高壓。
而生活中最常見的導致肝硬化患者食管胃第靜脈曲張出血的誘因大概有:進食粗糙事物、劇烈咳嗽、外傷、胃酸侵蝕等等。
所以,對于肝硬化患者、特別是已經明確有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的患者來說:進食軟食、不要過多進食、不要劇烈運動、不要劇烈咳嗽至關重要。
患者再一次大嘔血之后,因為循環(huán)衰竭很快便陷入昏迷之中.....
補液、輸血、擴容、止血.......
每一秒鐘對患者來說都是不能浪費的,每一滴液體對患者來說都是救命稻草!
我、會診醫(yī)生、趙大膽,正在搶救室內同死神進行著賽跑。
而搶救室門外,患者的幾個子女卻先是罵做一團,繼而打成了一團。
沒有人知道血濃于水的兄弟姐妹之間為何會在搶救室門口打作一團,就如同沒有人知道搶救成功后患者的心理作何感想一樣。
事實上,從患者被送進搶救室到生命體征稍稍穩(wěn)定的90分鐘之內,據說是患者小兒子的男性家屬便一直在反復嘟囔著一句話:“你們盡管搶救,不會欠一分錢!”。
為什么他要說這句話?
因為當患者在搶救室里被搶救時,當我急需要各種藥品乃至血液制品時,這三個子女有著各自微妙的態(tài)度。
大兒子,長時間保持沉默,既不簽字,也不質疑,反正是:“我走的急,沒有帶錢!”。
小兒子,一直在催促著,碎碎念著:“盡管搶救,不會欠一分錢!”。
哭哭啼啼的女兒很配合我的搶救工作,在提到關于錢的時候卻又說:“我坐不了主,要問他兒子!”。
事實上,患者在被送進搶救室后病情急轉直下,我和趙大膽已經忙的昏天暗地,除了讓家屬趕快掛號之外,根本沒有時間去催促繳費,所有藥品用的都是搶救車內的藥品。
處置完患者后,我拿著病危通知單站在搶救室門口,一時間茫然了,不僅因為我不知道該向誰下達這一消息,而且也沒有人愿意接受我的消息。
大兒子對小兒子說:“在我家明明好好的,怎么去了你家就病危?”
小兒子對大兒子說:“這種病原本就是隨時會發(fā)生,和在誰家住沒有關系!”
女兒對大兒子和小兒子說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我無心也沒有興趣聽這樣的家庭八卦,因為我見識了太多類似的事情。
在每一個病重患者的背后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在每一個悲劇背后都有著不為人知的人世蒼涼。
最終,還是小兒子去繳了費。
但是,繳費后的他卻并不甘心或者不理解,更加不會感謝我同趙大膽的付出。
面對他的質疑,搶救后有些腰酸背痛的我突然又想到了他辱罵我的那句著名國罵。
如果不是身穿這身白大衣,如果不是心懷病患,如果不是受困于各種現實,我又怎么會如此沒有忍辱負重,我又怎么會如此彷徨不安?
我在搶救著你的父母,你卻在問候著我的雙親。
我非常體諒你的心情,你卻在肆意踐踏我的尊嚴。
我在奮力同死神戰(zhàn)斗,你卻在背后冷面偷襲。
“發(fā)票越長說明收費越仔細,你可以仔細看看,如果有什么疑問的話可以找領導談。”如果不是為了避免出現矛盾,我甚至根本不愿意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看見這位家屬的嘴臉后,趙大膽有些忍不住了,怒道:“老爺子什么病,你不知道嗎?吐了我滿身血你沒有看見嗎?已經昏迷了你沒有看見嗎?輸了好幾袋血你沒有看見嗎?用了好多藥你沒有看見嗎?三千塊錢多嗎?”。
“為什么一開始不給我們收住院?非要我們在門診花錢,真TM黑!”聽見趙大膽的話后,他又開始岔開了話題。
“我倒是想讓你們直接住院,你沒看見老人剛到醫(yī)院就不行了嗎?他的病情根本不給我們時間,必須要立刻搶救。否則的話,我們現在討論便不是費用的問題了,而是后事的問題了!”。
這句話懟的他啞口無言了,但卻讓我又有些不忍了,因為這對患者來說是冷冰冰的現實。
最后,這位肝硬化失代償期、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出血的老人被送進了病房。
趙大膽一邊清理著滿是咖啡色樣液體的病床一邊嘆息到:“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病永遠無法醫(yī)治,那就是窮?。?rdquo;。
她說的不錯,但不適合這三個兄妹,因為他們缺的不是錢,而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和良心。
除了窮病之外,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一種我們難以醫(yī)治的疾病,那就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