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趟算起來頗為悠哉的差，新加坡，馬來西亞。來之前收拾行李，把電腦拿進拿出幾回，想著還是在旅途中寫點東西，但連著幾天連開機鍵都沒摁一下。

　　到新加坡的那天，飛機延誤，凌晨一點多到的酒店，顧濤多等我兩個小時，我們在酒店附近一個叫牛車水的唐人街碰面。顧濤是我的大學校友，我們大四那年在考研教室認識，我在兩棟教學樓的連廊上抽煙，他問我要了一根，據(jù)他說那是他抽的第一根煙，后來他抽的比我兇得多，經(jīng)常一個上午抽完一整包后，再禍害我手里一包煙的一大半。

　　考研教室里的氣氛始終很壓抑，我們見過一道高數(shù)題解不出來撕了所有書的男孩，也遇到過邊做題邊哭的稀里嘩啦的女孩。夏去秋來，不斷有老面孔不再出現(xiàn)，有新面孔一頭扎進來。但在我記憶里，教室里的顧濤永遠看起來很淡定，高數(shù)、英語還有專業(yè)課材料分門別類排列，井然有序，偶爾困頓的時候只是抬頭看夾在兩棟教學樓之間那片窄小的天空，一會又埋頭下去一動不動。

　　但是顧濤抽煙時總是面色猙獰，像是平靜海面下偶爾躍出地平面的怪獸，一根煙點起來，一口就要燃掉三分之一，然后大口大口的再吐出來，煙頭最后經(jīng)常被他咬到扁平。我總覺得一個人的抽煙數(shù)量總是與焦慮程度成正比的，我們在姑且稱為青春的年代里，總是有著這樣或那樣不能言喻的焦慮，就一根根被點燃的煙，在夜色里閃爍的星火明暗不定。

　　顧濤后來走的很是順利，考了北航的研究生，然后今年通過學校間的合作協(xié)議再到了新加坡讀博，算得是我們那所二流本科院校里逆流而上的模范。我們一直保持著不算熱絡的聯(lián)系，2013年畢業(yè)后開始流行起來的微信朋友圈里，顧濤的朋友圈總共也就更新了四條，除了一條為患病校友轉(zhuǎn)發(fā)的求助，其余的都讓人生不出回復的沖動。

　　我們在一個東北人開的中餐館里吃了一頓燒烤和四川特色的擔擔面，這種畫面讓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我看著深夜里滿大街亂串的煙鬼不由咒罵導游的不靠譜，來之前導游說新加坡禁煙，我便把還剩的半包煙扔在了機場登機口的垃圾桶。顧濤老神在在地說：“我們總以為一樣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但是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的”，然后掏出半包大學時代他最喜歡抽的硬殼芙蓉王，扔給我一根。

　　我們在異國的街頭吞云吐霧，酒鬼呼嘯著從我們身邊略過，操著各種聽不懂語言的人群消失在街角，我突然想起了考研結(jié)束后，我們在考場附近的三牌樓吃過一頓燒烤，我問顧濤考完了有什么打算，他一邊跟熱氣騰騰的蒜蓉生蠔撕斗，一邊含糊的回答我：“媽的，我要考上了，首先要把煙戒了”。

　　有些東西好像如蛆跗骨的頑疾，沾染了就戒不掉。臨別的時候，顧濤說回國前一天告訴他一下，他給我送送行，順便遞給我一個男人間的隱晦笑容：“我?guī)讉€學妹”。后來，我沒說什么時候走，顧濤也沒問，當然更沒見到那幾個異域風情的學妹。我想著，這大概是永遠橫亙在男人話題里都要吹下的小牛逼。

　　我或許已經(jīng)嗅到顧濤荒蕪的朋友圈里的那些意味深長。好久之前，他說道自己高中時代的女朋友，姑娘高中畢業(yè)后就來了新加坡，我想這大概是一個本來有著完美結(jié)局的劇本，男主角光芒萬丈的逆襲。只是最后沒有按照很多人的設想上演。

　　熟睡的時候錯過黎明，拐彎的時候錯過相遇。當你執(zhí)著的想要找回來，應該無力又無奈。在新加坡錯過了南京的初雪，回去的時候大概已經(jīng)沒了痕跡。只是我們總要錯過些什么，不是嗎?

　　這次出差是為了去看位于馬來西亞的一個地產(chǎn)項目，開發(fā)商安排了一個置業(yè)顧問給我和另一個家媒體的同仁介紹參觀，那是來自國內(nèi)的一個95年的女孩，一口讓人如沐春風的粵式普通話，我們好感頓生。參觀之余，我們好奇的打探起這類海外售樓員的收入，讓人咋舌之余不免有些艷羨。

　　姑娘用一種頗有些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味，白了我們一眼。然后跟我們講起了她工作和生活的一些瑣碎，在異國的孤楚，偌大的銷售壓力，來自五湖四海的銷售員們勾繪起的江湖風雨，讓年輕的她很是無所適從。我們又輕浮地安慰起她，不關痛癢的勸說：“那就別干了，回國也挺好的”。姑娘很是無奈地嘆氣：“來這就是為了賺錢，而且年輕的時候吃點苦受些氣不是應該的嗎？”

　　這種赤裸裸的坦蕩，倒讓我們有些汗顏起來。我們所處的房地產(chǎn)這個行業(yè)里，總是流傳著一些傳說的神話，誰誰運氣好碰到了好市場年薪百萬，哪個售樓銷冠一天提成幾十萬。有時候我們在羨慕之余，津津樂道地當做一個故事再講給別人聽時，大概也是抱著一種意會不明的心態(tài)。而讓我們委身如此時，大概很多人都會畏步不已。你看，自覺可笑的是，我用了“委身”這個詞，本身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眼高手低。

　　我想起我小時候一個女生同學，從小也是一路絕塵的人物，后來也是到新加坡讀書，那時候時常在人人上更新一些動態(tài)。我們偶爾聊起她，或多或少帶著一種酸味，小心翼翼的隱藏羨慕與嫉妒，說著些聊以自慰的話。

　　對于優(yōu)秀的同齡人，我們可能總有那么一點晦澀不明的羨慕或者嫉妒，這種情緒之下，充斥的更多的不免是更多的對自己的失望，更深處的應該就是那種叫自卑的心緒吧，如果刨到根子里，可能就是哀怨所謂的怯懦吧，怯懦成奴。

　　在夜色沸騰燈酒彌散的克拉碼頭上，我坐在河邊的臺階上，旁邊是一個年輕的白領男孩，膝蓋上放了一本書，一邊咬著漢堡，一邊翻動書頁，時不時切換著中英文語音聊天。零零碎碎里，我聽到類如“英文交流沒問題，寫報告還有點障礙”，“挺好的啊，不用擔心”，“嘿嘿，等你來”。明明有著一眼可以看穿的孤獨深重，偏偏一點也不生硬的融進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我們這些同齡人里，總有些深陷在時代的車輪下，卻也有些人得以幸免。我想，如果僅僅因此歸結(jié)于所謂“勇敢”、“信仰”這些看起來光彩熠熠的詞，還是有些空無。

　　很多人，你羨慕只是別人的路你不曾走過。

　　因而我倒不是想要不切實際的鼓勵。

　　只是無論我們身處何處，前路怎堪，這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的選擇。

　　既然如此，與其艷羨別人的路有幾多燈火通明，有幾多車水馬龍。

　　不如別停下自己的腳步。

　　如果你走的走夠遠，那也是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