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阿澤來城里已經(jīng)兩個月了。
他記得剛走的時候,爺爺院子里的石榴花剛剛開放,火紅火紅的花瓣像天邊的火燒云一樣?,F(xiàn)在天已經(jīng)不熱了,媽媽給他買了一件長袖的外套,穿在身上可舒服了,還給他帶了兩個以前爺爺最愛喝的柿子,聞起來香噴噴的,他沒舍得喝,藏在床底一個裝滿雜物的盒子里。
今天,阿澤放學(xué)后幫媽媽守了一會攤位,順便把作業(yè)寫完了。天快黑的時候,他回到住的地方,做了點晚飯給媽媽送去,他自己也一塊吃了。前幾天,爸爸去外地出差了,聽說要好幾個星期才能回來。
送完晚飯回來,屋子里黑黑的,他打開燈,從抽屜柜子里抽出一張有些發(fā)皺的信紙,平鋪在桌案上,然后從文具盒里拿出一根削尖的鉛筆,開始寫信。
“親愛的爺爺,你好嗎?今天是你的生日,祝您生日快樂。”寫到這兒,阿澤頓了一下,憂傷的眼神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里浮現(xiàn)爺爺那慈祥的面龐。
爺爺是個木匠,也是村子里最有本事的人。他什么都會,誰家蓋房子需要木工,誰家耕犁出了毛病要修理,都會去找他。爺爺個子很瘦小,是個干瘦干瘦的老頭,卻非常有趣,經(jīng)常給阿澤和村里的孩子們講故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爺爺笑起來,眼睛總是瞇成一條縫,白天的時候,總喜歡在田邊的樹蔭下睡覺,晚上就帶著阿澤到鄰居家里串門,老狗阿黃總是形影不離地跟在他們身邊。
阿黃是一只非常聽話,非常討人喜歡的狗,每天放學(xué),總是離得老遠(yuǎn)就出來迎接他,親昵的在他腿邊蹭來蹭去,要是遇到鄰居家兇惡的老鵝,還會立刻跳出來護主,在阿澤身前“汪汪汪”得叫個不停。它身體土黃土黃的,像黃鼠狼一樣,所以大家都叫它阿黃。
嘆了一口氣,阿澤提筆繼續(xù)寫下去。
“爺爺,我現(xiàn)在上小學(xué)了,上次考試得了班級第二名,爸爸夸我聰明,還給我買了一只玩具狗,可是昨晚睡覺的時候被我壓壞了。爺爺,城里面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車可多了!每天都是媽媽送我上學(xué)的。在城里我又認(rèn)識了很多小朋友,我想跟他們交朋友,可是他們都不愛跟我說話。以前我和小紅一起坐,后來她媽媽來找老師,就把我們調(diào)開了。我現(xiàn)在坐在最后一排,前面很多高個子的同學(xué)。上次媽媽去找老師,讓她把我往前面調(diào)一調(diào),老師答應(yīng)了,可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動,小紅偷偷跟我說,肯定是媽媽沒給老師送禮,她媽媽每到過節(jié)的時候都給老師送禮。”
寫到這兒,阿澤撇撇嘴,拿臟兮兮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來城里的時候,我跟爸爸說,可不可以把阿黃也帶著?我們都走了,它一個留在家里會害怕的??砂职终f城里面不讓養(yǎng)狗。我們走的時候,院子的門被鎖上了,阿黃被趕了出來,外面沒東西吃,也沒地方住,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阿澤傷心地嘆口氣,又呆呆地望著窗口。他想起以前秋天的時候,爺爺總是帶著他上山采柿子,金秋的山坡上矗立著一排排的柿子樹,黃橙橙的柿子碩大飽滿,掛在樹林間,把枝條都壓彎了腰,仿佛一個個小燈籠一般。
山頂還有一片果子林,很多果子成熟了,有紅的山楂,有水靈靈的梨,還有晶瑩剔透的葡萄。爺爺累得吭吭地咳,他也跟著吭吭地咳。爺爺要抽一斗煙,他就給爺爺裝煙絲,點煙火。抽煙的時候,爺爺會給他講故事,逗得小阿澤“呵呵呵”的笑個不停。日子是多么快樂呀!
“爺爺,我真的好想你!您現(xiàn)在還好嗎?陰天下雨腿還疼嗎?以后再不能給您捶腿了。城里一點都不好,我還想回鄉(xiāng)下去跟您生活在一起。想念您,還有阿黃,還有大牛,還有隔壁的草帽李爺爺。我要睡覺了爺爺,媽媽讓我每天晚上十點鐘之前睡,祝您一切安好,您的孫子阿澤。”
阿澤把這張寫好的信紙折成四折,裝進一個信封里,然后想了一想,在信封上寫了幾個字:鄉(xiāng)下,爺爺收。
阿澤拿著信來到廚房,從灶臺邊的一個抽屜里,取出一盒火柴。因為煤氣灶經(jīng)常打不著火,媽媽總是在灶臺邊上備一盒火柴來引火。
磷火摩擦綻放出一抹淡藍(lán)色火焰,點燃了阿澤手中的信件。白紙鉛墨,寄托著回憶與思念,化作一只火蝴蝶,飛舞翩躚,最后如流星般湮滅。
再見了,鄉(xiāng)下的時光,再見了,有爺爺陪伴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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