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是我家的鄰居。為什么叫二娘，我也不知道，反正從小就這么叫了。

　　二娘，是一個50多歲的老太太，干瘦干瘦的。別看她歲數(shù)一大把了，平時走路精神抖擻的，挺拔身軀像個武威的旗桿。二娘喜歡穿裙子，黑色、橙色、棗紅色、藏藍(lán)色、碎花的，長裙、短裙，紗裙、羊毛裙……各式各樣，一個月穿一件都不帶重樣的。二娘，還有個眾人皆知的小愛好：跳廣場舞。

　　廣場舞最開始流行的那年，二娘就已經(jīng)穿著長裙在100多平米的廣場上肆虐舞動了。干瘦干瘦的身子藏在大長裙里總有點被裝袋子里的感覺，僵硬的身體竟舞出了有種僵尸舞的味道，但二娘也不顧身后指指點點的身影，跟著音樂的律動一撅一撅地跳著，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那飄動45度的裙擺猶如跳動的音符，自帶一股自由、靈動的美。

　　起初，二娘只是跳單人舞，后來又加入了老年華爾茲，經(jīng)常找男舞伴兒搭舞。二伯每每看見總是吹鼻子瞪眼，酸溜溜地說：“跳廣場舞就跳唄，還非得找舞伴兒，跳什么華爾茲。哼，等把你那把老骨頭扭壞了，你就消停了。”二娘心想：老東西！誰聽你的！外面人都說我是只會動不會跳的桿兒，我都不理，我還管你！第二天，二娘照樣準(zhǔn)時準(zhǔn)點出現(xiàn)在大廣場中心。她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長長的，長得像跟灰線條。就看那條灰線時長時短，時而形成一個圈，時而又淹沒在人群中……二娘的身邊總會有兩三堆人簇?fù)碇竟献樱盟┦鞯奈璧缸鳛槊刻觳栌囡埡蟮恼勝Y。

　　后來，二娘把我母親也拉進(jìn)了隊伍。但母親抹不開面兒，只是笑笑地看著。時間久了，母親就愛上了廣場舞，但卻從不去跳。一個夏天，我陪母親去看二娘跳《套馬桿》。二娘僵硬地扭動著舞步，惹來了背后一陣陣笑聲，還免費附帶著指指點點的喝倒彩。但二娘跳的更來勁兒了，裙擺肆虐地飛舞，抖動出了大地飛歌的氣勢。二娘，在那日美麗的黃昏中釋放青春的大紅色，連母親都看癡了。母親的嘴角一直掛著一抹微笑，不時地對我說：“你看，跳得多好！你看那裙子像紅旗似的飛舞。”看著母親癡迷到無法移動視線的樣子，我問道：“那你為什么不學(xué)學(xué)呢？”母親：“我可不學(xué)，不會跳，看看我就心滿意足了。”

　　再后來的諸多時間里，二娘都會帶著母親去看廣場舞，然后二娘心滿意足，母親滿眼欣羨。后來，二娘搬家了，廣場里再也沒有了僵尸舞的身影。母親也因為路途遙遠(yuǎn)，夜路太黑放棄了這一愛好。但每次給母親電話，卻總會聽見她念叨：“今年都沒有去看跳舞，哎，太遠(yuǎn)了，夜路又那么黑。”

　　對于母親而言，想做的事情總會被各種主觀、客觀的因素牽制著，享受生活就是童話的名詞，跟她無關(guān)。二娘不同，盡管她卑微到了土壤里卻開不出一朵美麗的花兒，但二娘索性就成為一個桿兒，用美麗的裙子放飛青春的旗幟。

　　一轉(zhuǎn)眼，二娘家已經(jīng)搬走2年多了，但我總會想起她那獨特的舞姿，隱隱覺得里面藏著一種情懷，似乎是對青春的緬懷和延續(xù)，也似一種不滿過去，重新來過的另類重生……但我想可能連二娘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樂呵就好。

　　耳邊又一次響起了《套馬桿》，我擠進(jìn)人群去看大媽如何怒放生命，卻已不愿意揣測這些舞姿背后是什么了，更喜歡把這種情懷叫享受！誰知道二娘又去哪個城市享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