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婚外性,被老婆抓住,說法是――
“沒辦法,因為我是男人,男人都是這樣的。”
女人最有力的辯駁理由是,我聽到過的――
“可是,你還是一個父親!”
啞口無言。
在《捫心問診》中,那個心理醫(yī)生的太太,面對老公愛欲失控,有個更加絕妙的、有心理學頭腦的回應(yīng)――難道你就像洞穴人一樣,聽憑下半身的指揮嗎?
這是呼喚男性同胞們進一步進化,拋棄力比多對人的控制,認同文明社會的一夫一妻制,尤其是認同“父親”這個身份的角色和功能。
這里我們需要澄清一下“雄性”、“男人”和“父親”這三個詞的用法。
“沒辦法,因為我是男人,男人都是這樣的。”――這句話就存在詞義誤用,準確的、科學的說法是――
“據(jù)研究,大部分雄性哺乳動物都會在發(fā)情期尋找盡可能多的異性交配,人類是哺乳動物中唯一四季發(fā)情的一種,鄙人身為人類一員,自然也會遵循這大自然的規(guī)律處處留精了。”
這就是“雄性”。
雄性不是一個身份認同,它是一種生理實在,一種解剖學分類。
雄性本能之一就是在發(fā)情期抓住一切機會,讓自己的DNA遺傳下去。
一般來說,我們不會譴責一只武夷山的猴王,在發(fā)情期到處尋找母猴交配。因為我們可以理解它,共情它,通心它以及它的猴性。
什么是“男人”呢?
“男人”已經(jīng)是社會化的產(chǎn)物,是一種身份認同。
“男人”的本質(zhì)是不存在的,是空,就像“女人”的本質(zhì)的一樣。
“男人”這個符號具有的意義,必須是在和“女人”相比較、有差異中產(chǎn)生。
屬于“男人”的特質(zhì),必然是和屬于“女人”的特質(zhì)有差異的。
張飛屬于男人,所以不會涂脂抹粉;貂蟬屬于女人,所以不會大碗喝酒。
當我們描述,一個人是“真正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必然也暗含著有些人是“娘娘腔”,“女里女氣”,“不像個男人”的。
可見,“雄性的”不等于“男性的”。一個生下來是雄性的人,必須經(jīng)過努力,符合社會對“男人”的定義,最后才能成為一個“男人”。
“雄性”的特征是最穩(wěn)定的,“男人”次之,而“父親”的穩(wěn)定性更差。
一千年前對“男人”的定義在今天仍然沿用,如勇敢、堅強等等,但是“父親”的定義卻可能是“五十年河東,五十年河西”。
比如說,“嚴父”曾經(jīng)是很長時期理想父親的標準,而毆打孩子是嚴父的功能之一。但是今天,這樣一個父親會被定義為“虐待兒童”的。
魯迅當年曾經(jīng)思考過,我們?nèi)绾巫龈赣H?這和他老是關(guān)心救國救民的傳統(tǒng)形象似乎有些不一致。
但是,所謂“國”和“民”最早就是建立在一個個“父親”角色認同上的。據(jù)說文明史就是建立在“父親的制度”之上的。
有人研究,美國的興起也和新教背景下的父權(quán)制有關(guān)。
心理分析家魯伊基·肇嘉研究“父親”與文化、歷史、心理的關(guān)系很長時間,他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一個堅強的父親支持的中產(chǎn)階級,迄今就沒有哪個國家或民族完全進入了現(xiàn)代社會。”
以此,他說明了何以同在風水好的美洲,美國和拉丁美洲有天壤之別,原因就是美國有支持父親的文化體制。
那些“能輕易融入美國社會并能出人頭地的拉丁美洲人都是那些有堅強的父親形象和堅實的家庭結(jié)構(gòu)的人。”(魯伊基肇嘉,2006)
從這個觀點來看,中國在人類文化的大部分時期都是這個世界最富裕的國家,這大概是因為“大一統(tǒng)”政治體制以及儒道互補的意識形態(tài)下,“父親”得到了強有力的支持。
換句話說,也就是說,從大的方面來說,中華民族要騰飛,屹立世界民族之林,全面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那就需要成千上萬個“堅強的父親”,從小的方面說,如果你期望移民到美國這一類國家并且混出個人樣來,你最好有一個堅強堅實如《教父》中意大利黑幫的父親系統(tǒng)支撐支持你。
眾所周知,美國又一次開始衰落了,可是美國衰而不落,落而又升在當代歷史上已經(jīng)成了一個規(guī)律。
個中原因也和“父親”是否得到支持有關(guān)。
近代美國經(jīng)歷了兩次重大的父親缺席,一次就是工業(yè)革命,另一次是二戰(zhàn)。
坊間傳說,以前的美國就是歐洲的工廠,就像現(xiàn)在中國是世界的工廠一樣。
美國的男人們要拋開家里老師,到工廠的廠房里面工作,結(jié)果就是大批美國留守兒童的出現(xiàn),和今天的中國一樣。
這是第一波的“父親的缺席”。
第二波“缺席的父親”是二戰(zhàn)、越戰(zhàn)造成的。
父親缺席的直接后果就是家庭解體,美國的離婚率一直節(jié)節(jié)升高,一直到1990年代到了高峰。
家庭解體帶來了一大堆社會動亂問題,大家最熟悉的當然是吸毒和暴力了。
背后的根源就在于一代代的男孩子們無法認同他們父親,這些“無父之子”長大后,對文化的最大影響就是兩方面:
一,他們創(chuàng)造了、支撐了、強化了消費主義文化。并且把這種文化傳遞給下一代有父之子或無父之子。
二,“父親”在婚姻市場上嚴重斷供,美國的“剩女時代”也是歷史悠久了。
如果這種情況發(fā)展下去,美國國民精神狀態(tài)遲早會展現(xiàn)出中國人在鴉片戰(zhàn)爭那個樣子,他們離“北美病夫”這頂帽子不遠了。
到了1990年中期,美國政府和許多民間團體一起開始致力要轉(zhuǎn)變這個父親危機,開始做了很多事情。
然后,眼看要落下去的美國又升了上來。
而這已經(jīng)不是美國社會第一次挽救父親危機,在美國資本主義發(fā)展早期,曾經(jīng)有一陣子,婦女和兒童是可以工作的。媽媽和孩子賺錢比父親多很多,更加加劇了父親缺席的危機。
結(jié)果是一系列法律和道德手段保證了父親認同的傳遞,然后就開始了美國衰而不落、落而又升的循環(huán)。
最近一輪美國支持父親的大手筆是2006年,美國政府出臺法律,每年要用1.5億美元專門用于支持“健康婚姻和負責的父親”。其中5千萬美元是專門用來促進宣傳的。
所以近年來我們就可以看到從Discovery到好萊塢,“好爸爸”的形象正在進行新一輪的發(fā)展建構(gòu)、破舊立新的過程中。
而這種“美國文化”是幾乎沒有人可以抵抗的,因為它抓到了社會建構(gòu)的命門――“夫妻關(guān)系”和“父子關(guān)系”。就像中國曾經(jīng)的儒家文化一樣。
儒家文化之所以如今無法傳揚,一個原因就是學術(shù)化了,它變成了一種學術(shù)的權(quán)力,而脫離了它本來的權(quán)力鏈條源泉――父權(quán)-君權(quán)-神權(quán)。
從這一點來說,于丹也許比批判于丹不夠學術(shù)的人更接近儒家的本意,她把儒家道德話語權(quán)力的觸角直接深入到家庭關(guān)系中,而不是學術(shù)考據(jù)。
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父親”都是一個構(gòu)建一種技巧一種藝術(shù)一類修行。
一個儒者,其修行道次第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通俗地說,如果你是一個儒者,只要在保證身心健康的基礎(chǔ)上,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證家庭穩(wěn)定,也就是,做一個好父親。
父親是一種程序也是符號認同系統(tǒng)最早的程序。這個程序從發(fā)明出來的那天就有不少bug。這些Bug在心理動力學中,稱為“父親的悖論”。
“父親”這個身份認同一般來說,包括了四個成分: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傳道、勝利。
也就是說,如果你想要做一個“父親”,你最好做到:
第一,能賺很多錢同時能有很多時間陪太太和孩子;(供養(yǎng)功能)
第二,能保護太太和孩子免受天災(zāi)人禍的侵擾;(護佑功能)
第三,能夠設(shè)定家庭規(guī)則維持家庭結(jié)構(gòu);(規(guī)訓功能)
第四,傳遞給孩子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傳道功能)
第五,你一定要比其他男人強大有力,至少也要比媽媽強大有力,也有是說,你要是個男人,你要很man。(勝利功能)
其中前三個養(yǎng)育和保護其實是母親的天職,所以,父親的功能至少有75%是作為輔助性媽媽存在的。
這是為什么有些學者懷疑,父權(quán)制實際上是女人們發(fā)明的,因為它賦予了女人陰性的權(quán)力。
女人的確把看起來風光的“父權(quán)”給了男人們,同時女人們也獲得了“陰性的權(quán)力”,也就是說,不賺錢的權(quán)力、撒嬌的權(quán)力、譴責男人們不負責任的權(quán)力。
當然,這種一邊倒的觀點并不符合歷史辯證法,“父權(quán)制”至少也是男人們提議,女人們投票通過的。單獨的男人或者女人沒有辦法發(fā)明一種文明制度,并且傳承下來幾千年。
這五大功能在人類歷史上,會根據(jù)具體情況進行增加和削減。
美國衛(wèi)生部組織專家編寫了一本手冊,叫做《父親在兒童健康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性(TheImportanceofFathersintheHealthyDevelopmentofChildren)》,這本手冊提供了各種針對促進父親功能的專業(yè)人員,如心理治療師、社會工作者、學校老師、工作坊講師等使用,其中開宗明義,明確定義了有效的父親功能的七個方面:
第一,和孩子的母親培育積極的關(guān)系;
第二,花時間陪孩子;
第三,養(yǎng)育孩子;
第四,恰當?shù)匾?guī)訓孩子;
第五,引導(dǎo)孩子走向(家庭)以外的世界;
第六,保護和供養(yǎng);
第七,成為一個孩子的模范。
這七點包括了供養(yǎng)功能、護佑功能、規(guī)訓功能,但是傳道功能被弱化了,而“勝利功能”基本上被刪除了。和歷史上的父親功能比較起來,供養(yǎng)、護佑功能中,也不再是緊緊圍繞著父子關(guān)系展開,而是強調(diào)了夫妻關(guān)系。
但是,意識形態(tài)上弱化的,傳道和勝利功能,可能恰恰是在無意識領(lǐng)域起到推動作用的。
先看傳道功能,“傳遞給孩子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在傳統(tǒng)意義上,父親不應(yīng)該僅僅給孩子們一堆錢。相反,僅僅給錢的父親是沒有給夠孩子們需要的東西的。
比爾蓋茨如果給他的孩子們一人100億,他做過父親的功能最多是50分;但是如果他給孩子們一人100萬,把幾百億資產(chǎn)捐了,通過這個行為傳遞給孩子們這樣的價值觀,“生命的意義在于盡情發(fā)揮你的才能,然后盡力回饋社會”,那他父親的功能就可能到了75分。
而在一個多元價值的社會,父親很難傳遞一套價值觀給孩子們,況且,很多父親他們自己的父親在“傳道”這一塊也是缺席的。
所以,即便一個父親在其他功能上不缺席,在“傳道”這個功能上也很容易缺席。
凈空法師在《和諧拯救危機》提倡,以“師道”為突破口,把中國社會全面建設(shè)為周朝那樣傳說中的理想社會。這就是對父親功能不足的一種反應(yīng)。
但是傳道功能,也是可以由母親完成的。《阿甘正傳》就傳遞了這樣的含義,阿甘的父親是個缺失的父親。智力低下加上單親家庭,阿甘看起來必然要出很多問題的。
但是實際上,他幾乎完美地完成了男人和父親的所有功能。關(guān)鍵就在于她的母親一直到臨死都不忘對他傳播基督耶穌的“道”。
“你要憑著神所給予的做到最好!”
傳道功能和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是一致的。
而勝利功能之所以被徹底刪除,是因為它的存在構(gòu)成了“父親悖論”中最主要的沖突。
在傳統(tǒng)社會中,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功能是父親和母親一起完成的,傳道功能是父親和族長、祭司、老師、師傅、古魯、上師等人物一起完成的。
但是勝利功能卻必須由父親一個人完成,這個功能的原型來自于“武士”。
別忘了男人們首先是獵人、是武士,然后才有了父親這種制度的。
因為如果一個現(xiàn)代父親仍像古代武士一樣追求勝利的話,那么他就很少有可能有時間有精力來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教導(dǎo)他的孩子,而且在此過程中和他的妻子越來越相愛。
但是孩子和孩子的母親,以及這個男人周圍的男人,卻總是期望他成為一個勝利者的。
現(xiàn)在很多人說的好爸爸準確地說是,貌似好媽媽的男人。
好爸爸和“堅強的、勝利的父親”這兩個形象是沖突的。
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父親也是缺席的,但是那個父親是個勝利的軍人,僅僅這一點,他就贏得了孩子的尊敬和認同。
就像《教父》中的老教父,雖然他是一個黑社會老大,可是他勝利了,當他面臨失去“勝利者”這個位置的時候,他的兒子邁克爾馬上就會從一個愛國軍人變成一個青年殺手,維護父親的產(chǎn)業(yè)、父親的位置。
孩子,尤其是兒子,總是期望“我的爸爸比你爸爸厲害。”這是他兒童般自豪感的一個根基。
尤其是,孩子們期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勝過母親。
比如說電影《駕駛課》中的那個少年,聽到父母離婚,讓他最憤怒的事情是,“爸爸,你作為一個男人,怎么能夠讓她甩了你,而不是你甩了他。”
“勝利功能”對孩子們?nèi)绱酥匾?,以至于他們并不在乎自己的父親是否是通過違法犯罪獲得勝利的。
――從某種角度上,這是貪官污吏、黑社會老大層出不窮的一個家庭無意識根源。
他們雖然為法律體系不容,但是他們在自己的孩子或者妻子眼中,卻是家族的英雄,這曾經(jīng)的勝利者雖然進了監(jiān)獄卻給家族留下了無窮財富,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就是這個家悲愴的普羅米修斯。
由于勝利功能直接來源于男人的價值感。
所以大部分男人寧愿犧牲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傳道這四方面,也不愿意放棄“勝利者”這個男性表象。
他們想出來的解決這個“父親悖論”的方式就是――給錢!
你需要養(yǎng)育嗎?我可以給你請保姆,你要六個還是八個?
需要保護嗎?我可以雇六個保鏢加三只藏獒。
……
正好,現(xiàn)代社會恰恰是可以提供這種需求的滿足的。
我在內(nèi)環(huán)高架上看到,一武術(shù)學校的招生廣告語就是,“你安心賺錢,孩子,我們來管!”
從某種角度來說,“缺席的父親”也許恰恰是父親功能進化中,人類的無意識合謀。
“缺席的父親”在美國這百年來的歷史看來,集中于富有階層和貧民階層。
富有階層之所以父親缺席,就是因為父親去打拼,努力成為一個“勝利者”了。
這表面上看起來很不符合教育心理學、發(fā)展心理學的規(guī)律,但是確實符合終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的。
一朋友告訴我,“父親給孩子最好的愛,就是他忙碌的背影。”
這個朋友已經(jīng)50多歲了,他也成為了和他父親一樣的人,一個缺席的父親但卻是勝利的男人。
讓一個6歲的孩子來選擇,他會選擇父親不要缺席做個“好爸爸”,可是到他16歲,他發(fā)現(xiàn)父親是個窮鬼,是個軟蛋,事情就不一樣了。
供養(yǎng)、護佑、規(guī)訓、傳道這四個方面雖然重要,但是你或多或少可以用錢買到的,但是“勝利者”只能親力親為,在成為勝利者的過程中,才可能賺到很多錢。
這就是進化歷程中男人們的選擇,他們優(yōu)選選擇了成為“勝利者”――在當代社會,也就是“有錢人”――在其他父親功能上缺席或者把這些功能轉(zhuǎn)讓給母親。
在中國歷史上,“父親危機”的出現(xiàn),要比整個美國的歷史還要長。
如明清時期文學作品中的西門慶和賈寶玉分別就分別象征著父親危機下的父親意象和兒子意象。
如今幾百年過去我們生活中仍然倒處是西門慶一樣的父親,我們的兒子也越來越像寶哥哥一樣――被一群女人團團圍住,對男人、對父親不是那么認同。
這場危機也許是在中國制度化的儒-道-釋互補系統(tǒng)中,父親的勝利功能很多朝代都受到壓抑和克制,直到外族入侵才被激活。
而父親的傳道功能在儒家體系中,很多時代至少在話語層面是不完全的,直到宋明理學之后。儒家的“道統(tǒng)”好像才是在形而上學層面上比較圓滿的。
從中國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們是否可以說,當中國歷史上每次父親功能得到支持后,就會帶來中國經(jīng)濟的騰飛和富強,然后,就出現(xiàn)衰落和異族入侵呢?
所以,美國今天的“衰而不落、落而又升”的歷史,是不是也是中國昨天的歷史?而美國今天的歷史,也是中國明天的歷史?
而中國今天的騰飛,是不是和一個個強烈認同“父親”和“父權(quán)”的民工和鳳凰男有關(guān)?
而中國日后的衰落,是不是和這些人的孩子在生命中學會,世界上最好的不是父親,而是父親帶來的錢,尤其是“花錢”最終會變成他們生命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