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人的婚姻架構(gòu)里，很少因為刻骨銘心的愛，大多數(shù)人結(jié)合的前提大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還不算太討厭覺得可以過下去的對方”，然后結(jié)婚、生子、白頭到老。所以他們的愛是有方向感，在歲月中逐漸走向他們所設(shè)想的樣子。

　　是的，比如我的父母。

　　年輕人是很難理解父母輩的婚姻，怎么能夠在還沒有愛到海誓山盟就草草許給了對方一輩子，就比如二十歲時候的我，經(jīng)常問父親：你為什么會娶母親？然后轉(zhuǎn)身問母親：你們相親在一起就沒覺得異樣嗎？而他們總坐在電視機前，一個織毛衣，一個看報紙，異口同聲地說：你還小。然后相視而笑。

　　父親與母親知青返鄉(xiāng)之后，回到城里，已是近三十歲了。那個年代的三十歲是真正的“圣斗士”了，經(jīng)過全民搜尋之后，父親與母親相親了。半年后，兩個人就領(lǐng)證結(jié)婚了。我的父親從不否認，在與我母親之前，在二十出頭荷爾蒙爆發(fā)的年代里，也曾轟轟烈烈地戀愛。就像我的母親說，有時，緣分可以讓你們相識后婚姻再相愛，到最后依然白首不分離。

　　婚姻，是一場不可以分勝負的拔河比賽，是這樣說的嗎？任何一個人贏了，另一個人就會輸，而贏的那個也會應(yīng)聲倒地。我發(fā)現(xiàn)，婚姻里，母親是個聰明絕頂?shù)呐恕Ｋ冀K遵循著按需供給。

　　母親幾乎是對父親的前一段感情了如指掌的。我出生那會，那個女人的來找過我父親，此時，她也早已嫁人。大約是恭賀我父親成為了“爸爸”，拎了許多的小孩衣服來看我。母親見了她，和父親說，你們出去看電影吧，難得相聚。然后，抱著還只有一歲的我回了臥室。本以為會吃了飯再回，結(jié)果過了大約兩個小時，父親就回來了，因為電影散場了。這事是父親與我說的，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母親早已替代了那個女人的位置。后來，女人偶與父親有聯(lián)系，時而電話，時而吃飯，時而送土特產(chǎn)，母親都是知道的。前一次，是知青的兒子的喜宴上，父親早知道會相逢，問我母親的意見，大約是如果不方便就不去了。母親一邊打著毛衣一邊說：怎么能不去呢，當(dāng)是去會會老朋友咯。其實，父親心里是隨意的，畢竟路真的很遠，猶豫不決時，倒是母親執(zhí)意讓他去。于是，我?guī)透赣H給那個女人發(fā)了個信息，意思是，可以一同前往。

　　我后來問母親：這個女人的存在不覺得異樣嗎？母親說，你父親心中有或者沒有她，都不是我可以決定的。你拉得越近，他走得越遠。

　　三毛說過一句話：風(fēng)淡云清，細水長流何止君子之交，愛情不也是如此？這么多年，我確實從沒有見過他們在人前人后有任何親昵的動作，甚至于家庭宴會之外，他們兩個人很少一起出席，除非特別重大的聚會。但我對他們婚姻關(guān)系里的角色是有敬意的。母親懶與父親一同出去應(yīng)酬，父親也從不混入母親的小圈子。白天的時候，父親上班，母親在家干家務(wù)；晚上呢，母親坐在電視機前做手工，而父親是一大捧的報紙坐在凳子上，誰也不理誰，待到約定的時間，兩個人才上床睡覺。他們偶爾一拍即合地出去旅行，在旅途中，若是有了各自想去的地方，便背包自己走，然后到了晚上再匯合；時常去外地吃飯，實在統(tǒng)一不了意見時，索性自顧自吃，吃完再碰頭賞景。對于各自來說，生活這個巨大的盒子，是可以供他們兩個個體在里面相敬如賓又肆意打滾的，誰也不愿意越了誰的雷池，誰又可以是誰最親昵的伙伴的。

　　我記得結(jié)婚的前一天，母親與我徹夜長談，她用她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只告訴我一句話：別黏得太緊，也別離得太遠。如今看來，真是最好的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