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育家的煩惱

　　試問世間有幾個父母沒有為孩子徹夜難眠過，有幾個父母沒有為孩子患得患失過，又有幾個父母沒有為孩子牽腸掛肚過？

　　我倒是見過很多平素氣宇軒昂，不茍言笑的專業(yè)人士，只要提到自家孩子，瞬間變得柴米油鹽，慈眉善目。

　　我倒是知道像龍應臺這樣文風犀利、作風硬派的作家一旦回到母親的位置便一路低到塵埃里去。孩子年幼時，她在德國洗手做羹湯，所有寫作時間都推到每天講完睡前故事，回答完孩子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之后。寫出來的也是像《孩子你慢慢來》這樣戳疼人心窩子的文字。

　　我倒是每逢5月12日便會想起在那場地震中的母親，她用身軀護住孩子，在生命最后一刻，拼盡全力在手機里留下的一則短信：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所以說，沒有做過父母的人大概都不算長大過。

　　就連大教育家陳鶴琴給自己的著作寫序時也說：小孩子實在難養(yǎng)的很！有時候，你不曉得他應當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食物；有時候，你不曉得他為什么哭，為什么不肯吃，有時候，你不曉得他為什么生病，為什么這么瘦；有時候，他很倔，不曉得罵他好，還是打他一頓好；有時候，他哭鬧，你不曉得是任他哭，還是沖過去抱在手里……

　　原來連大教育家在教子育兒這件事情上面也有這么多煩惱。父母們聽了，一顆糾纏的心可以歇一歇了。

　　做了父母，就要時常反省

　　寫育兒類文字的人很怕人說：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又不是一個模子刻出的，我憑什么要聽你的？你也只養(yǎng)過一個孩子，最多不超過兩個吧，你說的都作數(shù)么?

　　哎呀，真的對不起。

　　忘記澄清一件事情了。我寫別的文章時真的有試圖研究讀者心理——雖然都沒有很成功，彪悍的爆文還沒有寫出來。也有寫一些刻意的不同類型的文字試圖揉一揉他們的神經(jīng)，看哪一根比較容易擊中。

　　但所有跟育兒有關的文字，我都不是為也許有一天會看到的人們寫的，更不是為了講道理給別人聽的。而只是把貪嗔癡念記錄下來做一個自我反省的依據(jù)。

　　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

　　菜根譚里說：耳中常聞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進德修行的砥石。

　　大概是因為做父母的常常受盡折磨，忍耐許多無法忍耐之事，需要不斷自我反省才比不做父母之人更易成長。

　　下面這幅漫畫出自著名的《父與子》。

　　我們做父母的常常信口開河地勸孩子，就像漫畫里帶兒子去拔牙的父親，不停勸孩子拔牙，裝模作樣地示范，等到真的輪到自己拔牙時，才體會到拔牙對于孩子所能產(chǎn)生的恐懼感。

　　所有偉大的教育作品都是創(chuàng)作者深刻反省的產(chǎn)物。

　　而所有教育家都執(zhí)著于反省現(xiàn)世的教育觀和教育法。

　　兒童教育家蒙特梭利是意大利第一位女醫(yī)學博士。從羅馬大學畢業(yè)后，從事臨床弱智兒童的治療工作。在觀察中發(fā)現(xiàn)過去治療弱智兒童主要采用醫(yī)學手段，成效甚微。蒙覺得一定還存在更好的方法。

　　于是她又進入羅馬大學，學習心理學、教育學、哲學。深刻的反省使蒙特梭利從一位普通的精神科醫(yī)生轉(zhuǎn)變成兒童教育家。

　　她提出劃時代的觀點：兒童智力的欠缺主要是教育問題，而非單純的醫(yī)學問題。并由此實踐蒙特梭利教育法，創(chuàng)辦舉世聞名的兒童之家，被譽為20世紀推動人類進步最偉大的科學家。

　　現(xiàn)在在國內(nèi)提到蒙氏，大家更多關注蒙氏園的環(huán)境和教具，教法和師資，學費也令人乍舌。不是每個兒童都可以接受蒙氏教育，但是每個兒童的父母都可以效仿蒙特梭利女士對兒童問題時刻保持反省的精神，持續(xù)探究的努力。

　　沒有哪個父母一大早起來從叫醒孩子開始就暗暗發(fā)誓今天我一定要讓這熊孩子不痛快。相反，我們每天都立志要更加理智耐心地對待孩子?？墒菫槭裁吹阶詈罂偸歉愕焦μ澮缓?，暴跳如雷？

　　蜂人養(yǎng)蜂前要了解下蜂的習性，花匠種花前要知曉花的名堂，我們養(yǎng)孩子的人既不需要了解兒童，也不需要額外學習些技能就可以上手了么？

　　如何反省

　　根據(jù)反省心理學的分類，大致有以下四種方法供父母參考。

　　?1.“這樣做真的對么？”——質(zhì)疑反省法

　　始終保持懷疑，但不要懷疑自己的懷疑能力。

　　有一次帶4歲的兒子參加親子運動會，我們參加的項目叫趕小豬。比賽規(guī)則是家長和孩子共同用球拍把一個球——小豬趕到終點。先到為贏。比賽開始了，我一手拉著小朋友，一手奮力用球拍趕“小豬”。才剛出發(fā)，兒子大哭，賴在地上表示拒絕繼續(xù)比賽。他哭著說：我根本沒有趕到小豬。眾目之下，場面令我尷尬。

　　我真的是對的么？兒子真的錯了么？

　　這件事讓我反省很久。我原來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敢于藐視世俗標準，一切以孩子的心理需要為重的媽媽?？墒鞘聦嵶C明：我就是那種自以為是、盲目追趕的媽媽，在這種媽媽的潛意識里名次、分數(shù)、贏這些外在的事物比孩子本身重要很多。

　　后來我進一步翻閱文獻發(fā)現(xiàn)，這樣的媽媽對孩子非常有害。

　　從學習動機理論看，有兩種類型的學習者：

　　前者叫學習目標者，后者叫表現(xiàn)目標者。前者的學習動機是出于對學習內(nèi)容本身的興趣，為自己預設的學習目標是掌握知識或技能，是一種學者心態(tài)；后者的學習動機源自外部，其學習目標是尋求外界對自己能力的積極評價，是一種求贊心態(tài)。

　　學習目標者力求成功，因為他關注自身體驗與成長，選擇與能力相匹配的挑戰(zhàn)，不懼失敗，即使失敗也有收獲。越努力越成功，越成功越努力，是學習的良性循環(huán)。

　　表現(xiàn)學習者避免失敗，因為他關注外界的評價，害怕失敗，所以他要么選擇非常容易的任務，較少失敗，要么選擇根本不可能的任務，即使失敗，也不會得到外界的消極評價與指責。越害怕失敗越容易失敗，越失敗越不敢嘗試挑戰(zhàn)，是學習的不良循環(huán)。

　　這兩種學習類型的習得與后天的教養(yǎng)方式關系極大。

　　通常來說，我在親子運動會上的表現(xiàn)如果持續(xù)一貫的話，極其容易養(yǎng)成一個表現(xiàn)目標的孩子。因為我的舉動告訴孩子參與不重要，體驗不重要，過程不重要，贏，獲得外界的肯定才重要。

　　我想我要及時修正自己的行為。

　　在孩子參與的比賽活動中，成人應該更加關注成長的部分，而不是最后的結果。

　　2.“如果我是你……”——換位反省法

　　《親愛的安德烈》是臺灣學者龍應臺近年來極為暢銷的一本親子教育類著作。

　　里面收錄了龍應臺和大兒子安德烈互相寫給對方的三十六封書信。

　　龍應臺最早向兒子提議寫信的動機不是要出一本暢銷書，而是提供自己換位反省的一個機會。

　　那年，龍應臺結束臺北市政府工作，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錯愕地發(fā)現(xiàn)可愛的安安不見了，剩下的是冷峻深沉的青年安德烈。

　　母親走近，兒子退后；母親說聊一聊，兒子說聊什么？我不是你的可愛的安安，我是我。

　　現(xiàn)實讓龍應臺不斷思考十八歲的安德烈是誰？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他尷尬什么狂熱什么？他為什么這樣做那樣做？最后決定用書信的方式重新認識青年的安德烈，而不是“媽媽的小寶貝”。

　　龍應臺聽了從前只有兒子會聽的歌，看了過去只有兒子會看的書和電影，認真回答了兒子提出的關于“精英的兒子可以不可以平庸”的問題……

　　《親愛的安德烈》出版后迅速暢銷。內(nèi)斂的中年男子熱淚盈眶，握住作者的手說：如果不是你的書，我和兒子會形同陌路，我們不知道怎么和對方說話。

　　中年男子的話就是暢銷的理由。它仿佛提供給成千上萬的父母和孩子促膝長談，互相舔舐傷口的一個角落，一個治療室。

　　沒有“如果我是你……”這樣感同身受的換位反省，多少父母和孩子同處一室，卻無話可說，彼此牽掛卻不知道如何啟齒……

　　3.“看別人家的孩子先看別人家的父母”——對比反省法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孟子的媽媽為小孟子搬了三次家。在孟子那個大部分人世代在同一天空下，日落息，日出作的時代，憑一己之力（孟父早逝）做成這件事已經(jīng)打敗了99.9%的媽媽。

　　相比較，我們?yōu)榱司S護孩子公平正氣的環(huán)境有勇氣像孟母那樣費這么多心力么？

　　愛迪生在學校里是典型的差生，老師都不愛正眼瞧他，他也厭學（學校教育）至深。在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情況下，一般父母可以做到像愛迪生媽媽那樣不對兒子冷嘲熱諷和保守落后的教育體制劃清界限么？能像愛迪生媽媽那樣在被學校放棄的孩子內(nèi)心重新定義學習，重新放一盞燈，點燃生活的熱情么？

　　4.“給我打個分吧。”——評議反省法

　　我們做父母的常常評議孩子——你今天表現(xiàn)不好，你今天不乖，你今天很棒……

　　偶爾父母也需要主動邀請孩子來評價父母的表現(xiàn)，會有特別的體驗和收獲。

　　我有一次蹲下來，很認真地問兒子：媽媽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給媽媽提提吧！。兒子老道地評論：經(jīng)常不陪我玩，有時候不好好說話，還有我問你為什么的時候，你經(jīng)常說沒有為什么，其實是有為什么的！說完還氣呼呼的。我被判除了向他道歉，還保證逐步改正錯誤。

　　和孩子相比，成人仿佛世界的過客，每天匆匆忙忙上車下車轉(zhuǎn)車，來不及仔細品味這世界的繁華和蒼涼，來不及叫出每一種動物，每一株植物的名字，就像我在家門口走過一千次也想不起來那棵木棉花的樣子。

　　孩子才是這個世界正真的主人，他們毫不掩飾對萬事萬物的好奇，隨時發(fā)現(xiàn)細微的改變，不斷提出屬于天地自然心靈的問題。如我坐一百次高鐵也注意不到鐵軌有什么問題，4歲的兒子第一次坐高鐵就問：媽媽，為什么高鐵的鐵軌上沒有小碎石，其他鐵軌卻有呢……

　　每一個孩子都是正真的生活家，哲學家，面對他們，我們得好好反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