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常會有朋友或讀者問我: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仔細回憶良久,才發(fā)現(xiàn)我竟然是個沒信仰的人,并且,我也不打算有信仰。這幾年來,關(guān)于中國人信仰缺失的文章到處都是,但,我要說的信仰與一個人的善惡無關(guān)。
小時候,長輩是篤信佛教的,記得那時候我若生病,父母必然著急帶我去醫(yī)院打針配藥,如果一下看好了就罷,如果看不好,我的爺爺奶奶一定會說:“肯定是在哪招惹了臟東西,小孩子身體弱,很容易沾染晦氣,趕緊帶她去拜拜菩薩。”若遇到質(zhì)疑,他們會廣泛舉例,誰誰誰家的孩子生病,去醫(yī)院看了好幾次,但一直不見好,醫(yī)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來家里人帶他去廟里燒了香,第二天就好了。
當(dāng)我慢慢長大后,尤其是廣閱群書之后,我是肯定不信這些的。爺爺奶奶寵我是出了名的,舉個例子,小時候我看見天上的月亮很漂亮,哭鬧著要月亮,一般人哄兩句也就算了,但我爺爺硬逼著我爸拿根竹竿爬到屋頂上去夠,直到我自己說“爸爸根本夠不到,我不要了”才讓我爸下來。但如果我敢質(zhì)疑神明的存在,他們會立刻慈祥全無,變得嚴(yán)肅凌厲,好像我一下子成了他們的仇人,如果我堅持自己的意見,他們會非常嚴(yán)厲地警告我:“你懂什么,胡言亂語的。”
記得有一次,我被他們神神叨叨弄煩了,大聲反駁:“神呢?菩薩呢?你們親眼見過嗎?沒知識沒文化才信這些。”然后,我頭上就挨了一巴掌,那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挨打,因為我質(zhì)疑了他們的信仰。
后來,我考上了不錯的大學(xué),爺爺奶奶張羅著要去還愿,并且叮囑:“你能考上大學(xué),都是菩薩保佑,去了不準(zhǔn)胡言亂語知道嗎?”
我翻了個白眼說:“拜托,我要是天天呆在家里從不學(xué)習(xí),多少個菩薩保佑我也沒用。”
爺爺氣得干瞪眼,但我已經(jīng)大了,他也老了,不好意思再打我,父母也數(shù)落我,別再跟他們抬杠了,萬一氣出個好歹來,我還得背個不孝的罪名。之后的幾年,但凡有親戚朋友替孩子來問我高考的經(jīng)驗,我爺爺奶奶一準(zhǔn)說:“她高考之前,我去廟里給她許了愿,然后她就考上了,很靈的。”
在過去的三十多年里,我一直認為我是對的,覺得他們實在太頑固了,我堅信但凡和我一樣念過很多書的人,肯定也會認為所謂的神都是無稽之談。但近年來,我開始反思,這么多年,他們非常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信仰,而我卻在有意無意地堅持了另一種信仰。
某一天,我在看一篇文章時,突然發(fā)現(xiàn),爺爺奶奶無法證明他們的信仰存在,而我也無法證明他們的信仰不存在,我突然意識到過于堅持某一種觀點,往往就不會客觀。
前幾天,我認識了一位挺有名的教授,碰巧最近我的文章在網(wǎng)絡(luò)上挺火,他也看到了一兩篇,他說:“你的文章都是唯心主義,比如你非常強調(diào)個人努力,而對現(xiàn)實里的環(huán)境考慮得很少,你認為無論多惡劣的環(huán)境,只要努力了,就可以改變。”
和他的交談中,我知道他奉行唯物主義論,認為現(xiàn)有的條件決定一切,如果一個人出身不好,學(xué)識有限,再努力能達到的高度也是有限的。
事實上,無論是唯心或唯物都不能證明自己絕對正確,但人一旦奉行某種觀念后,就會將它的作用人為地擴大到無限,并且不能接受任何質(zhì)疑。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是一個人認識的局限性。這就像在生活中,如果一個人堅持獨身主義,就很容易對別人的婚姻抱有輕視,而一個人堅持人必須結(jié)婚,也很容易對未婚的人帶有不屑。
但真相是什么呢?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確的信仰,也沒有絕對錯誤的信仰。比如唯心與唯物,往往兩者的結(jié)合才能客觀地還原整個世界。
所以,當(dāng)一個人太過執(zhí)著于某種觀念,說話必然會帶有極重的主觀意識,也很容易做出執(zhí)拗的行為。
這一點,我是在一位杭州讀者的故事里明白的。
她出生于一個很閉塞的小山村,家里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父親性格粗暴,經(jīng)常痛打母親和他們四兄妹。小時候,他們經(jīng)??匆娔赣H被打得皮開肉綻,母親只會叫他們趕緊躲開,以免父親也毆打他們,而打他們兄妹時,母親只會苦苦哀求,在一邊哭泣。
后來,慢慢長大了,父親還是習(xí)慣性的打他們,事實上只要他們聯(lián)合起來完全能夠?qū)垢赣H,但他們從來不會反抗,即使被父親打得頭破血流,唯一會做的事也只是躲避與求饒。
后來大哥結(jié)婚后,沿襲了父親毆打老婆的習(xí)慣,而二哥沿襲了母親的懦弱,為了還兩個哥哥娶媳婦欠下的債,父親將姐姐嫁給一個粗鄙瘸腿的男人,姐姐以淚洗面,但是不敢反抗。后來,父親要把她嫁給一個吃喝嫖賭的男人,她也像姐姐一樣,在家里哭得跟淚人一樣,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后來,她遇到了鄰居大娘,塞給她五百塊錢:“閨女,嫁給這樣的男人,你一生就毀了,趕緊逃吧,有多遠就跑多遠。”
那時候,她像突然驚醒了一般,原來她除了接受還可以逃跑,當(dāng)她收拾了幾件衣服走出房門的時候,二哥等在門外默默地遞給她五百塊錢說:“走得越遠越好。”
用這一千塊錢,她輾轉(zhuǎn)到了杭州,進入一個她連想都沒想過的陌生世界,面對我驚訝地表情,她告訴我以前根本沒有電視和網(wǎng)絡(luò),也沒念過什么書。后來,一個男生追求她,非常尊重她,她覺得難以想像,用她自己的話說:“從小看著母親挨打,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男人會這么疼女人,因為我以前的世界里沒有人告訴我這些,而我也接觸不到這些。”
最后,她用很溫和的語氣告訴我:“你們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能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最窮的地方是怎么樣的,就像我們無法想像你們的地方有多繁華一樣。”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一個人再博學(xué),也避免不了認識的局限性,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們不懂的事物。我們堅持甲,往往是為了說明乙錯誤,可在很多事上它們之間根本不矛盾,甚至是一種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