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中最疼痛的,不是沒有“結局”,而是連“開始”也沒有。
一個人的獨角戲,愛得最辛苦。
單戀是什么?
單戀就是:你在這頭,他在那頭,中間隔著一川水,水上一葉扁舟也無。你眼里看得見他,也看得見他眼里沒有你。心,霎時黯然了。
這就是寶釵。
某一個盛夏的午后,寶釵獨自坐在寶玉床邊,為他繡貼身的鴛鴦肚兜。彼時寶玉午倦正在酣睡,屋里靜得只聞窗外蟬鳴。
那是我見過的寶釵最最家常的一幕了。拿著銀針絲線繡五彩鴛鴦的時候,大概嘴角會是掛著淡淡笑意的。她一定沉浸在自己少女的夢中。
這時,寶玉夢魘中忽一句:“什么金玉良緣!我只信木石姻緣!”
猛一聲悶雷炸開在寶釵心上。短暫的耳鳴聲過后,窗外依舊是蟬鳴。那刻的她,不覺怔了。
《紅樓夢》讀了多少遍,始終覺得這一個瞬間,是寶釵最尷尬的一個瞬間。雖周圍一個人也無,但即便沒有旁觀者的情形下,對她依舊是最慘烈的打擊——第一次從寶玉的口中得知,她之于他,無絲毫意義。
很多人說:寶釵對寶玉并無愛情的成分。她只是想嫁給他而已,家族的聯(lián)姻可以最大程度上獲得現(xiàn)實利益。
并不完全贊同此觀點。
原因只一條:寶釵,也是個正值青春的女孩子。
每個女孩都會渴望愛情。即便是最冷靜沉穩(wěn)的寶釵。
寶釵隨身帶著開門掌家的鑰匙,雖然家族事務她也略能頂半邊天,雖然言語間有著超年齡的熟感。但別忘了,寶釵,她還只是個碧玉年華的女孩子。
她也有過后花園撲蝶的一瞬間。也曾為寶玉挨打哭紅了眼。也有看通靈比金鎖羞紅了臉。
……
寶釵不是沒有少女的真純,只不過家族重任在肩,日日她都在偽裝一種成熟、表演一種大度。寶釵也會有嫉妒,否則不會“借扇機帶雙敲”諷二玉。這是寶釵難得的一次震怒,非因寶玉將她比楊妃,而因鳳姐說“兩個玉兒手拉著手道歉,如同黃鷹抓了鷂子的腳,扣了環(huán)了。”這才是真正打翻寶釵醋壇子的那塊利石!
比起黛玉,寶釵的感情辛苦得多:世上最折磨的感受,是明明喜歡,卻要裝作不在乎。世上最勇敢的事情,是看著喜歡的人,日日愛著其他女人。
時常不斷的,她會在傍晚掌燈時分去寶玉屋里干坐閑聊,其實與她話不投機的寶玉未見得歡迎。難怪惹得晴雯抱怨“有事沒事來坐著,鬧得我們大夜里不得睡覺!”
黛玉不需如此做。每每都是寶玉一天各個鐘點里上門去噓寒問暖。黛玉可以理所當然的跟寶玉膩在一起。寶釵跟寶玉,即便呆在一起,也絲毫不見心靠得太近。即便如此,她還是喜歡離他更近一點。——當有意無意的希望跟一個人更多時間呆在一起,這不是愛戀是什么?
讀寶釵,讀出了太多人情往來、圓融世故。卻忽略了這個年齡的女孩共有的心思性情。寶釵與黛玉并列十二釵榜首,亦是情幫中的翹楚。
寶釵生來一股熱毒,需靠冷香丸化解。有人說寶釵這股“熱毒”乃名利之毒。要我說,這又何嘗不是一股情毒!黛玉有情,亦可談情。她不需要冷香丸,寶玉便是她的良方。寶釵有情,卻需時時克制,不能絲毫展現(xiàn)。這股積壓內心的熾熱情火,原本是少女真純的反照,在那時代人的眼里,卻是一股“毒”。著實的,寶釵是個悲劇的女孩!
如今寶釵般的女孩亦有不少。愛到嘴邊,不得不咽下。有些因為現(xiàn)實問題,有些因為面子問題。明明情緒很深刻,還要佯裝出冷漠。
愛情中的女孩多有兩類:一類是絲毫演不了戲、做不了假。一類是太會演戲、太會裝假。
第一類女孩也許會受傷,卻傷得暢快淋漓。第二類女孩雖自始至終風輕云緩,卻俱是內傷。
兩類女孩,分別是黛玉和寶釵。
黛玉和寶釵,都是心里有傷的女孩。黛玉的傷,哭得出喊得出,傷得清楚痛快。寶釵的傷,哭不得喊不得,咽淚裝歡。
人生總有遺憾,遺憾與遺憾之間亦有不同:黛玉的遺憾,在于沒有“結局”。寶釵的遺憾,是連“開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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